万丈悬崖皆是湿滑嶙峋的峭壁,巍峨俨然,耸入云霄。
头顶依旧不见天光,唯大片雾霾昏冥。
人在其上,渺小如蝼蚁。
容兆咬紧牙根,仅靠手和脚攀爬,身上背着另一个人的重量,几乎几步一停,粗重喘气,额上汗如雨下,掌间很快磨得血肉模糊。
他却觉不出痛意,若上一次他是带着不甘与仇恨自这里爬出,这一次更多的,却是想要将背后这人活着带出去的执念。
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乌见浒也不能。
乌见浒靠在他肩上,在迷蒙间艰难抬眼,觑见他眼里沉淀的执着,凝结了所有激烈汹涌的情绪,收敛泪水后,只余破釜沉舟的坚定。
容兆从来这样,越是绝境,越倔强不肯低头。
乌见浒无力敛目,忆起前尘往事,唯觉后悔——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若是自那幻境出来后他就坚定不放手,或者再早一点,放下对彼此的偏见真心相待,更或者在幼时,他接受容兆父亲的好意,真正与容兆做了师兄弟,他们之间也许当真能有六百年。
“容兆……”
声音在耳边,轻得有如呓语,容兆停下喘了口气:“做什么?”
“累了歇会儿吧。”乌见浒提醒他。
那句“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容兆不会肯,他也不甘心,并非畏惧死亡,是还贪恋不舍身前背着自己的这个人。
只要容兆不放弃,他也不会。
容兆闭了闭眼,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我说了,一定会背你爬出去。”
“我知道,”乌见浒安抚他,“我是让你歇一会儿。”
已经麻木了的掌心按在山石上,容兆抬头朝上方望去,依旧是不见尽头的墨色云霭,透不进一丝亮光:“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便走神。”
“好,我不说。”乌见浒听话道。
容兆不让他说,他便不说。
他也早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尽,帮容兆拭去额边沁出的汗,再无力做别的,安静下来,沉沉浑浑间逐渐昏睡过去。
再醒来却不知是多少时辰以后,渐适应屋中昏暗,乌见浒艰难侧过头,在模糊视线里,看见前方烛台上唯一的一盏灯,再是那后方的屋门边,推门进来的人。
看到他睁开眼,容兆大步过来:“你醒了?”
熟悉的清冽气息靠近,容兆灼灼目光近在眼前,有一瞬间乌见浒恍惚错觉自己还在梦里,哑声问:“我又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容兆握住他微凉的手心,“自到这里,又睡了一日一夜。”
“这是哪?”乌见浒环顾四周——很普通的屋宅,陈设简单,像久未有人居住。
“我们出来的地方附近,已经不是元巳仙宗的地界,”容兆低声解释,“这边是深山里,山下有一个小的村落,十几户人家,都是没什么修行天赋的普通人。当年我到这里时,有一户人家的儿子进山采药摔死了,他们收留我,让我用了他们儿子的名字。这间屋子是我自己搭的,入元巳仙宗前,我一直独自在这修行练剑。”
乌见浒听着他轻描淡写说从前之事,不由心疼他:“……容兆是别人的名字?”
“不重要,”容兆道,“一个符号而已。”
乌见浒点点头,便也不说:“我们几时回去?”
“不急,”容兆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敛下眼底寒意,“你现下身子太虚弱了,先缓几日。”
乌见浒试图运转体内灵力,钻心疼痛迅速自丹田处蔓开。容兆察觉到,变了脸色:“不要……”
乌见浒停下,自嘲道:“现在倒真成柔弱不堪了。”
容兆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垂首不语。
乌见浒只能作罢,回握住他:“这几日又让你担心了。”
道歉的话却没再说,容兆也不乐意听。
“知道我会担心,”容兆开口,竭力压抑心头涩意,“不要再有下次。”
“好,没有下次。”乌见浒与他保证。
容兆俯身,如这段时日做过无数次那样,埋首在乌见浒颈间,不再动。
只要这个人活着就好,只要乌见浒还活着……
乌见浒抬手搂住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点安慰。
之后几日,他们暂留在此。一日有大半日,容兆以己身灵力为乌见浒调息疗伤。
乌见浒伤得太重,在深渊底最后出水时被恶鬼击中,本就千疮百孔的丹田又受重创。他的结契道侣不断送灵力入他体内,也只能勉强让他好过一点,但救不了本。
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谁也不提。若药石无医,说出来不过图添困扰,不如选择缄默,自欺欺人。
余的时间,乌见浒也多半在昏睡中,夜里反复发高热,偶尔在浑噩间睁开眼,总能看到容兆目不转睛地守在身边。
他没有再流泪,就只是这样眼眶微红,痴痴看着自己,却更让乌见浒难受。
这样的容兆,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捧出来送给他,他想回应,又觉无力。从未有一刻,乌见浒恨自己这样不中用,让他的道侣伤心至此。
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们都已尝遍。
如此过了三四日,傍晚时,乌见浒再自昏睡中醒来,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钟声,问身边人:“那是什么声音?”
“元巳仙宗神恩大祭七日后,还有最后的酬神仪式,这期间每日傍晚都会敲钟,”容兆冷漠道,“明日就是第七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