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曾经他是那样的向往城市的生活,为什么现在走进了全国最大的城市,却感觉无所适从?难道他真的跟社会脱节了?
陈静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适应,带着他往相对比较僻静的江边走。
黄埔江波光粼粼,静静地流淌,两岸的路灯和远处的霓虹灯把它变成了一片灯海。两岸同样是车流如水,但是像商场、百货、夜总会这样的场所很少,所以还是比较安静的,从闹市来到江边,萧剑扬竟有一种突出重围的感觉,总算是放松下来了。
陈静现在心情极好,在江边散步的时候,一个劲的跟萧剑扬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哪一年拿了特等奖啦,哪一年代表全班同学参加市举办的比赛获了奖啦,哪一次又同桌那个流着鼻涕的讨厌鬼捉弄了啦,说得眉飞色舞,萧剑扬也听得津津有味。她很优秀,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优秀,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拿第一第二名当饭吃,这一点让萧剑扬万分佩服。相比之下,萧剑扬就差远了,尽管他也很努力学习,但是成绩一直是中上游,很少能挤进前十名的。他也说起了自己小时候拿猎枪守在地头射杀下山祸害庄稼的野猪、到河里摸鱼、三两下爬起十几米高的大树偷邻居家的枣子等等好玩的事情,听到他跟邻居捣蛋的时候陈静笑得嘴角都酸了,而听到他独自一人面对一头大野猪的时候陈静又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显然完全沉浸到他的故事中去了……
“这些年你太苦了。”萧剑扬的故事虽然精彩,一个从十岁起就没有了妈妈,父亲又是残疾的孩子要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担起一个家的生活重担,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她还在被窝里做美梦的时候他已经爬起来做早餐,她做完一天的作业躺进被窝的时候没准他刚刚做完家务,在昏暗的灯光下摊开作业本;周末她在父母的陪伴下在公园里愉快地玩耍的时候他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引水灌田,或者在山上砍柴……暑期他要爬上比额头还峭的峭壁去采药,寒假要扛着土枪在山里追猎黑熊和野猪,伤了痛了,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忍着,伤好了,继续这样的生活……他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辛酸的事情,但是陈静能想象得到,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疼痛与怜惜。
萧剑扬浑不在意的说:“没什么辛不辛苦的,这是生活,想活下去就得咬牙去拼。其实我还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这种生活磨练了我的意志和体魄,让我变得坚强,所以我才有幸进了部队……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吧。”
陈静的目光投向江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到上海来找我,或者来找你妈妈呢?就算你找不到我,总该能找到你妈妈吧?她家境宽裕,有她在,你不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萧剑扬眼里掠过一丝苦涩的神色,说:“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倔强了吧。”
陈静看着他,问:“还在恨你妈妈吗?”
萧剑扬长时间的沉默着,一言不发,只顾着低头走路。
陈静说:“回上海之后,我妈妈跟她见过面,那时候的她消瘦得厉害,日夜以泪洗面,总说对不起你们父子,但又没脸再见你们……”
萧剑扬打断:“不要再说了。”
陈静说:“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替她辩解,而是想告诉你,这些年大家都不好过。就拿我们家来说,回到上海,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连转个身的地方都没有,窗户的玻璃被砸烂了,整整一年都没有钱修,只能挑最便宜的东西买……那时候我妈妈的包里总是鼓囊囊的,里面是厚厚一叠的宣传单子,上面记录着哪里又有餐厅新开张了,哪里的商场关门清货了,只要有时间,她都会照着宣传单子上的地址找过去,看能不能用最低的价钱把家里最需要的东西买回来。我们一家三口相互鼓励,同舟共济,好不容易才熬了过来,她孤身一人回到上海,只会比我们更加艰难,还要承受着心灵上的折磨,这种苦是你没有办法想象的。”
萧剑扬面部肌肉扯动着,想发火,却发不出来,最后有些无力的说:“那她何必回来呢?”
陈静苦笑:“她的亲人朋友都在上海,不回来,她去哪?”
萧剑扬大声说:“那我就不是她的亲人么?我爸就不是她的亲人么?”声音很大,把陈静给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放缓语气,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大声跟你说话的。”
陈静很能理解:“没事的,不怪你。你不知道吧?当时你外公病重,外婆患上了白内障,一个能照顾老人的人都没有,她必须回来尽孝……从为人子女的角度来看,你妈妈并没有错。”
萧剑扬抬头看着夜空,喃喃说:“她没有错,我爸也没有错,为什么就非要分开不可呢?这到底是谁的错?”
陈静轻声说:“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跟你探究到底谁对谁错的,我是希望你能放下这个包袱。你知道吗?现在的你跟我印象中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完全是两个人了。他是那样的活泼张扬,而你,却总是那么沉默内敛,有时候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了。放下这些,做回那个乐天派的他,好吗?”
迎着她温柔如水的眸光,萧剑扬不由自主的点了一下头。
也许放下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是正确的选择,只有快乐的萧剑扬,才配得上天真烂漫的陈静。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