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煦的阳光,洒落在高耸入云的通天峰上,飘渺云气随着山风浮动,偶有鸟鸣声传来,真是好一副人间仙境。
白石独自一人穿梭在宽广的环形回廊之中,这回廊边缘每隔两丈,便有一根红柱,而在每两根红柱之间,都设有一个拱门。
向着拱门内望去,便可看到那里面尽皆是一座座几乎相同的院落,显然,这里是通天峰上,青云弟子们的日常生活起居之处。
径直往正中的小院走去,白石还尚未敲响门扉,一个淡漠的声音便自院内传了出来。
“何事?”
白石惊了一惊,他缓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掌门真人请二位前辈往玉清殿一叙。”
“嗯。”
随着这一声落下,白石眨眼便见院中一白一黑两道光芒霎时冲上云霄,直直往山巅最高处的玉清殿而去。
云海、玉清殿前不得御剑的话语噎在喉间,白石望着那两道此刻只能看到一丝残影的光芒,满脸震惊。
不过片刻,衣瑱与秋泽两人就已飞至云海上空,二人向下望去,便见云海平台上的某一处,安置着百多具战死的青云门弟子尸首,这血肉模糊的惨烈景象,叫人望之便会心生不忍。
许多青云门弟子围在这些死去的同门师兄弟左右,有人神情悲伤,有人满面愤恨,一股肃然沉重的悲伤气息逐渐遮蔽了整个云海广场。
见此场景,衣瑱轻叹一声,同秋泽互望了一眼后,二人转瞬便落到了玉清殿前。
与此同时,殿内的争吵之声,也传入了二人耳中。
只听得一个声音怒道:“如此危险艰难之事,你要我青云门上下哪一个人去做,岂不是让他们去送死,我绝不同意!”
另一个声音同样带着怒意,高声道:“我去!”
这两个争吵的熟悉声音使得秋泽瞳孔微缩,他侧头望向身旁的衣瑱。
衣瑱少见的竟有些出神,眸底更是流露出几分怀念,但紧接着,身旁人望过来的、那含了忧心的目光立时叫他回了神,侧头冲着对方微微摇首。秋泽这才收了眸中的忧色,迈开步伐同衣瑱一同踏入大殿。
二人这一进去,殿内正喘着粗气、互相瞪着彼此的道玄与万剑一都转头望了过来,在座的天成子、真雩与郑通等首座长老亦看向了他们。
“掌门真人。”
丝毫不在意众人落在身上的目光,衣瑱向着天成子微微颔首,秋泽亦在一旁随着他一起动作。
天成子冲着他们二人点头回礼,笑着道:“叨扰二位了,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衣瑱闻言颔首,他神色如常道:“无妨,掌门真人若不来请,我与师弟亦要前来辞行。”
“辞行?”天成子同真雩郑通几人对视一眼,语气略有些急切的道:“二位这便要走?”
“嗯。”
衣瑱应了一声,他同身旁秋泽互望一眼,而后又对着天成子道:“我与师弟尚有要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话落,衣瑱便要拉着秋泽转身离去,天成子刚要开口阻止,有人却是比他更快了一步。
万剑一挡在二人身前,神色飞扬,“等等,前辈,请恕万剑一冒昧,你们要往何处去啊?”
天成子轻轻咳了一声,爱徒问了自己想问之事,他心中欣慰,但万剑一问得这般直接,又叫他很是无奈,好在看那两人的神情,都未曾有介怀之意。
看着面前这个光芒四射的万剑一,秋泽神情恍惚,但下一瞬,手被微微收紧的感觉,使得他瞬间回过神,望向身旁的衣瑱。
回望秋泽一眼,衣瑱方才看向万剑一,一字一句道:“蛮荒。”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神情各异,万剑一先是一怔,而后喜道:“巧了,我们方才正商议着去蛮荒,准备直捣魔教腹地,前辈对哪里可熟悉啊?”
相比于万剑一的欣喜,衣瑱却是波澜不惊,他淡淡道:“哦?是吗?蛮荒老朽只踏足过一回,算不得熟悉。”
万剑一闻言却并不沮丧,反而爽朗一笑,突然对着天成子拱手,道:“师父,弟子以为,蛮荒之行,极有必要,正道与魔教纠纷所起,已有千载,青云山身处扼守要道,魔教一旦兴盛,我青云一门必然受到攻击。历年来,有多少青云门中弟子在与魔教的血战中陨落。弟子不才,愿为我正道,为我青云一门千秋安然,往蛮荒走上一回,望师父准许。”
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落下后,殿内顿时一片沉寂,天成子眉头紧锁,微微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道玄一直站在万剑一身旁,欲言又止的望着对方。
片刻之后,天成子抬首,未看向万剑一,反而是望着衣瑱秋泽二人,沉声道:“不知二位,如何看待此事。”
衣瑱再次紧了紧握着秋泽的手,面色如常道:“此事乃是青云门中之事,我们二人所想,不甚紧要。”
天成子沉吟了片刻,突然起身,对着衣瑱与秋泽躬身拱手,郑重道:“剑一此番蛮荒之行,我在此厚颜相托,还望二位能照看他一番。”
衣瑱还未开口,万剑一已面露喜色,忙对着天成子下拜,口中道:“多谢师父!”
随后他立刻调转方向,向着衣瑱秋泽二人不由分说就是一拜,同时口中认真道:“万剑一劳烦二位前辈,多多指教。”
他这一行为,使得秋泽险些控制不住流露惊色,也本能一般的想拉对方起身,但衣瑱再次收紧的手,让他霎时清醒过来。
对于万剑一的这般行为,衣瑱却并不意外,他突地一笑,缓缓道:“申时中,云海平台,过时不候。”
这话落下后,衣瑱便拉着秋泽,一同化为流光,消失在玉清殿中,徒留殿中神情各异的众人。
未时之末,玉清殿内,天成子负手而立,真雩、郑通等首座长老尽数站在他身后,众人个个神情肃穆的望着此时站在他们身前的八位弟子。
这八位弟子便是此次前去蛮荒的人选,分别是长门通天峰的万剑一,龙首峰的苍松,落霞峰的天云,朝阳峰的商正梁,风回峰的曾叔常,大竹峰的田不易,以及小竹峰的两位女弟子,水月与苏茹。
这个时候,道童白石端着托盘,竟为众人都呈上一杯酒。
此刻,天成子端着酒杯,神情却是异常庄重,只见他肃然道:“此次大战,魔教虽然败逃,但以往日种种为例,魔教魑魅魍魉之辈频出,时常作恶四方,往后定然是贼心不死,再次犯我中土,如此,不如重创其腹地。只是辛苦尔等,为我正道大业、青云之安定,闯一闯蛮荒这一凶险之地。”
说到此处,天成子顿了顿,复又继续道:“此行凶险,不可预料,尔等之中,此时若还有人要退出,也并无不可,但若到了蛮荒,便不得退缩了。”
这话一落,八人之中,未有一人神色犹豫,人人面上,皆是坚毅之色。
“好,既如此,那便一同饮尽此杯!望尔等此行顺利,除魔卫道,平安归来!”
天成子话落,猛然饮尽了杯中酒,在场众人皆一同饮尽杯中酒,万剑一、苍松等八人饮尽了杯中酒后,不约而同地将酒杯砸碎于地,同时异口同声的坚定道:“是,我等定不负掌门真人教诲!除魔卫道,平安归来!”
言毕,几人同时转身,迈步向着玉清殿殿门走去,其间,未有一人转头回望,由此可见,众人态度之坚决。
出了殿门,万剑一径直带着几人一同往云海平台而去,他脚下步伐未停,耳边却回荡着私下里师父的殷殷叮嘱,师兄的那一句“活着回来”,不由有些出神。
跟在万剑一右侧一步远的苍松立时便注意到他那有些游离的神色,当下便关切的唤了一声:“万师兄?”
万剑一顿时回神,他转头冲着苍松一笑,随意摆了摆手,爽朗道:“无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走了神。”
苍松闻言颔首,眸底深藏的忧色褪去,而万剑一此时看了看天色,突地道:“还有三刻便到申时中。”
听得这话,一旁一直在同水月低语的苏茹好奇道:“什么申时中?万师兄,不会还有人同我们一道去蛮荒吧?”
万剑一颔首,他也不隐瞒,直接道:“确实,就是那二位前辈。”
“什么?那二位前辈竟也去,那有他们在,我们此行岂不是安全了许多。”?
万剑一失笑,却不再开口,不知怎的,他心中有些预感,那二位前辈,不到万分危急时刻,不会插手他们之事。
几人说话间,云海平台已至,只是那二位前辈却是不见踪影。
苏茹刚要开口,就见一抹白芒自天而下,被万剑一接入手中。
原来是一块巾帕,上面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
西北方,彩虹谷。
万剑一看着这一句话,却是一笑,而后就见他与众人低语了几句。
片刻后,八道光芒一同向着西北方飞驰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有两道光芒,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
头上是无边无际的碧空,脚下是层层叠叠的云气,大风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刮得人脸生疼,如此场面,一般人怕是早已面露不适,仪容不整,但对于衣瑱与秋泽这般修为高深之人来说,却已无甚影响。
此时,秋泽御剑动作未停,眼中却流露着几分无措,只见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衣瑱,紧接着又垂首望了望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面上神情颇有些恍惚。
想到自踏入玉清殿,直至离开后,到了此刻,衣瑱竟都未曾放开自己,纷乱复杂的情绪便不停地在脑海中翻涌。
万师兄,你这般,叫我如何是好?
“右。”
耳旁突来的声音,使得秋泽回过神来,而后他本能一般,听从对方的话语,调整了御剑的方向。
视线停留在秋泽脸上未曾移开,衣瑱紧了紧握着对方的手,神色如常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秋泽下意识的回答,但此话刚落,彼此目光相接,望进对方那双仿佛洞察了一切的包容眼眸,心头涌上酸涩之感,秋泽垂首,低声道:“方才那个万师兄的一拜,我如何受得起。”
乍一听得此言,衣瑱眼中先是流露出几分无奈,但随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变,瞳孔一缩,而后竟少有的怒道:“你如何受不起,便是我的一拜,你也受得起,况且在他眼里,他的师弟,是那一个苍松,不是你!”
这话如同惊雷般落在秋泽心上,面对衣瑱少见的怒火,他无措又慌乱,口中已下意识道:“师兄,我知道,他的师弟不是我,可是,在我眼中,他也是另一个你,我只是有些不适应。”
秋泽慌乱的言语,盛满了不安的焦急眼神,叫衣瑱胸口翻腾的郁气渐散,少顷,他揉了揉眉间,缓了语气:“抱歉,师弟,我…”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便止在喉间,原是秋泽猛地捂住了衣瑱的唇,摇着首,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明白对方不愿他说这些歉意之言,衣瑱心底便是一叹,他微微颔了颔首,抬起手来,将秋泽的手拉离唇瓣,反手握在掌中,异常平静道:“若实在不适应,师弟可以试着将我同他看做两个人,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
这话衣瑱说得是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可却叫一旁的秋泽心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楚。
“师兄…”
这一声含着无尽痛意的呼唤,重重的砸在了衣瑱心上,而对方接下来的话语,也叩开了他那死寂已久的心。
“不,师兄,他虽是另一个你,但你跟他,对我来说,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的万师兄,只是你。”
说到此处,秋泽停顿了一下,他望着衣瑱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话语渐渐变得嘶哑与哽咽。
“重逢以来,师兄你虽未提及当初如何被救,又如何会困守于祠堂,我却也有几分猜测,这一切,定然与道玄那人相关。”
秋泽深深吐出一口气,恨道:“若我猜得不错,他在人前杀了师兄,人后却又偷偷救下了师兄。”
言至此处,他垂首,忽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含着自嘲意味的笑,“事到如今,我还是恨他,恨他伤害师兄,可却又真心谢他,谢他最终救下师兄,只是苦了师兄,百年来被困守在那方寸之地,定然十分的难熬,可恨我不能以身相替。”
一声叹息自耳边响起,紧接着,一股轻柔的力道将自己的下颚抬起,眼前早已一片模糊,对方的神色亦看不太清,秋泽只能感受到,他滑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被轻轻挑起,拢至肩后。
凝视着眼前这张被泪水浸染的痛苦面容,衣瑱恍然如昨,他想起当年玉清殿中,眼前人也是如此刻一般,悲他所悲,痛他所痛。
无数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最终化为云烟,心头蓦地一松,衣瑱忽然勾唇一笑。
这一笑,犹如久逢甘露,春回大地。
“往事已矣,师弟,如今你我得此机缘,若还困苦于昔,岂不枉费。”
此话说完,见对方依然睁着那双泪眼,怔怔的望着自己,衣瑱眼底笑意顿时深了几分,松开捏着对方下颚的手,而后不见他如何动作,一方巾帕便出现在手中。
眼前人久违的笑颜让秋泽晃了晃神,直到感受到脸颊上轻柔的动作,方才回神,下意识道:“师兄,我自己来吧。”
瞥见对方通红的耳根,衣瑱并未多言,默许的任由秋泽拿走自己手中巾帕。
秋泽擦着脸上的泪水,脑中思虑却未停下,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方才衣瑱所说,突然认真道:“师兄言之有理。”
衣瑱摇头失笑,并未开口,只是极其自然的抽走了秋泽手中擦拭完泪水的巾帕,转手放回袖中。
“……”
骤然空了的手,对方紧接着的动作,让秋泽的耳根愈发红了,他想说巾帕沾了泪水,待自己清洗后再还予师兄,可看着衣瑱毫不在意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不过就在此时,衣瑱神色一转,忽地道:“下方。”
同衣瑱默契的对望一眼,秋泽随即挥了挥袖,原本在脚下的层层云气便已在头顶,而下方的一处丘陵,转瞬就在眼前,并且越来越近。
丘陵之上,却是有些不同寻常,自半空往下望去,其周围,上上下下,都是些正在守卫的魔教鬼王宗弟子,此处,戒备竟如此深严。
再看小山丘上,却是有数个人聚在一处,原来竟是败套的魔教一行人,此刻,魔教教主仇忘语正气息微弱的靠在一个身形高壮的男子身上,青龙亦是面色惨白的端坐在一旁,另一边,则是神情苍白的鬼王,他被一个年轻人扶坐在地。
除了这些人,他们身前还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一个双眼无神的五旬老者,那个年轻人身后,也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此时此刻,在场众人都看着那个正在说话的蒙面女子。
“长生堂段候、合欢派月华仙子皆殁,余下门人四散,一意逃命,皆无战意,万毒门毒神亦受重伤,退往毒蛇谷。”
众人闻言皆沉默,反而是伤势严重,却依然神情自若的仇忘语叹道:“竟败了,想不到啊,这世间竟还有个练成了修罗噬鬼的人。”
“什么?”
“修罗噬鬼?”
仇忘语未曾在意神色惊异的众人,转而望向蒙面女子,询问道:“朱雀,你可曾打听到,那二人的来历。”
朱雀微微颔首,“听说那二人是一对被青云门除名已久的师兄弟,一直避世在外,此次听闻青云门有难,才现身相助。”
“果然是青云门门中之人,只是不知,他们因何被除名,曾经又发生过什么,那个秋泽,又因何会我魔教秘典《天魔策》中的秘法———修罗噬鬼。”
“什么?”
“怎么会?”
见在场之人个个神色凝重,仇忘语却是笑了笑,洒脱道:“罢了,事情到底如何,也无从而知,只是如此人物,若能为我圣教所用…可惜啊…”
半空之中,衣瑱与秋泽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但二人始终未有动作,他们只是沉默的看着事态逐渐发展,看着仇忘语交代完遗言,合上眼,没了气息。
神州浩土,广阔无垠,在离青云山不远的西北方,坐落着一个峡谷,这峡谷虽不大,又终年被云雾缠绕,但其气候却很是舒爽,两边山脉绵延不绝,周遭郁郁葱葱,苍翠碧绿层叠,峡谷内更是有一条小河穿谷而过,阳光穿透云雾,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形成了一副美妙奇景。
这一日,峡谷某一侧的山头,竟落下来几个身影,他们悄无声息的停在山顶之上,居高临下的往峡谷内望去,他们正是以万剑一为首的青云门八人。
山谷里面来来去去喧嚣的人影,让站在最前方的万剑一面色沉了沉,他转头看向最末的苍松,而对方也极有默契的看了过来,二人眼神相交片刻,万剑一方才对着另外几人道:“应是此处,这里应当是溃逃的魔教妖人暂憩之地,只是不知,二位前辈让我们至此,有何用意。”
身后众人互相看了看,却不曾有人开口。
万剑一的眼神在众位师兄弟间流转了一番,最终落到一直盯着下方某处,若有所思的苍松身上。
“苍松师弟?”
这一声叫苍松瞬间回神,他收回目光,向着万剑一望去。
两人视线一相触,万剑一眼中便浮现一抹笑意,“看来苍松师弟也发现了。”
苍松轻轻颔首,他刚要开口,一旁的苏茹却已疑惑道:“啊?发现了什么?万师兄,你跟苍松师兄又在打什么哑谜啊?”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万剑一笑了笑,指着下方某一处,不答反问道:“你们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同之处?”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那一处,只见那处,是一个个营帐,周遭戒备森严,且守卫之人神情镇定,与不远处那些面色惶惶、惊魂未定的稀稀落落身影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败逃路上,依然如此镇定,且有条理,除了魔教之中的四大宗派之外,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