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芳举手:“请我呀,请我呀,我给你们算便宜点,友情价好了。”
斯江却一本正经地学着她的台湾话腔调说:“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呀,那就包吃包喝没工资好了呀。”
众人虽不知前情,听了这几句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斯南却在和其他三位化妆师嘀嘀咕咕着,不时在随身的小黑本子上记些什么,点头摇头地看上去很忙。
等司机送好顾阿婆和陈斯好再回到酒店,运货的两辆卡车也到了,大家齐心协力很快撤完了所有的货品道具,景生陪酒店的人验收完毕,双方签字无误。
看着几辆车缓缓开出酒店,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长气。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忽然口哨声和尖叫声先后响了起来。
斯江觉得是李宜芳,李宜芳却咯咯笑着矢口否认。酒店的保安闻声而来,幸好是酒店的卸货出入口,没怎么影响到住店的客人。景生和保安打了个招呼,带着众人往华山路走。
李宜芳站在上街沿伸了个懒腰:“哇,今天真的还蛮热血的耶,好想去钱柜唱个卡拉ok啊。”
斯南一听见钱就两眼放光:“钱柜?他家很多钱吗?”
李宜芳哈哈哈地笑:“那个公司的名字就叫钱柜,不过在台湾他家真的赚好多钱,其实应该开来上海才对耶,卡拉ok你知道吗?”
“知道啊,静安公园门口就有,五分钱唱一首,麦克风一直会尖叫的,都是老头在唱邓丽君,”斯南眼珠子转了转,盯着李宜芳不放,“宜芳姐,你给我的那个什么个人电话号码真的可以打得通吗?”
“当然可以啦,你回家后就可以试一试,嗯,大概要等一个半小时可以吗?我要洗头洗澡吹头发这样子——”
“嗯嗯,好的,”斯南一副超级乖巧的模样,“就刚才萌萌姐她们和你说的那个化妆培训班的事情,你回去后记得认真考虑考虑研究研究哦。”
景生和斯江刚送完黄老师和张萌萌她们回到上街沿,闻言便都看向斯南,异口同声地问:“你又在搞什么东东?”
斯南眨眨眼:“不是我,是——”
“肯定是你的鬼点子,”景生笑道,“你屁股一撅我们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好伐,别支支吾吾的,干嘛?怕我们坏了你的好事?”
李宜芳很是吃惊:“啊,刚才萌萌她们说的事原来是你的主意吗?”
斯南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算吧,她们想学不好意思开口嘛,我就给她们鼓鼓劲儿敲敲锣呗。”
“撒地方学得来额东北腔呀侬,”斯江失笑,“你老老实实交待,以诚相待才能做得成大事情,别总靠小聪明。”
斯南撇了撇嘴:“这不大家伙儿都说宜芳姐化妆神了,阎大姐都说等她儿子和——媳妇办婚宴的时候也想请宜芳姐去哈尔滨给她和她媳妇化妆,然后化妆师阿姐们也很像跟她学但是不好意思开口,萌萌姐她们也想学也不好意思开口。我就想着干脆开个班培训培训嘛,阿姐你以前不是在前进学英语学得蛮好的?”
李宜芳笑弯了眼:“谢谢你呀,你真的好聪明。我会认真考虑的哦,你放心。”
送走李宜芳,景生一巴掌拍在斯南头上。
“干嘛?”斯南跳了起来。
景生笑道:“你还真是咬定金山不放松啊。什么门路都要钻一钻。”
“我穷嘛——”斯南快速走了两步,“你们从小都有人给你们钱,哪知道我有多惨。无钱寸步难行懂吗?哼。等哪天我发财了,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不,穿貂!羡慕死你们。”
——
发布会开好,是一个新的开始,后面的事更多更繁琐。好在黄老师介绍的经理符元亮终于走马上任了。
符元亮说起来算是服装世家,家里三代人都是做这个行当的。他爷爷是无锡有名的裁缝师傅,逃难来到上海,落户南市区开了家旗袍店养活老婆儿子。他爸呢,是一九五零年上海第一衬衫缝纫生产合作社成立时招进去的第一批工人。后来,合作社和服装公司、鞋帽公司合并,变成了上海服装鞋帽公司,上班上了八年的的小符做了打版技术员,旗袍天然就是立体裁剪,讲究贴身,多一份累赘少一分穿不进,所以小符有了小小符后,很快凭家传的手艺和服装公司的培训升级做了老符,符工,堪称服装公司老资格的得力骨干。
轮到符元亮这个小小符,小学读到一半碰上了文革,老老符被人举报解放前曾给汉奸的老婆做过旗袍,捉起来批斗了一天一夜,不明不白死了。老符因为曾私下批评过江青设计的连衣裙浪费布料不算好看,也被揪出来解除职务开除党籍,批斗了一阵子。等熬到七十年代末,百废待兴,老符因为技术过硬,成了第一批被平反的干部,回到服装公司第一件事,就是逼着儿子去参加高考。符元亮荒废了十年,没赶上77年高考,78年考了没考上,79年再考,考上了纺大,当时还叫上海纺织工学院,黄老师正好是他班主任。83年毕业后符元亮直接进了服装公司,结果做了两年后不声不响辞了职,留下一封信,说是去武汉找大学时候谈的女朋友,小两口在汉正街做起了服装批发生意,把老符气得要命。黄老师也打过电话骂过他好几回,没用。
汉正街生意好做又不好做,符元亮有路道也有头脑,很快打下一片江山,跻身于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中,可惜不过短短一年,就发现原来女朋友早就另外有了喜欢的人,摊位是她的,银行户头也是她的,最后符元亮一无所有地回到上海。
回来后符元亮没脸去见老符,是黄老师给他在学校安排了张床位,又很快介绍他去刚刚来大陆投资的北京华歌尔服装公司上班。符元亮是86年冬天去的北京,做了三年对女人的内衣产生不出感情,加上老符退休后身体不大好,老娘又着急他的个人问题,便又犹疑着想回上海来。于是黄老师受景生委托帮忙找人来管理四重奏时,第一个就想到了符元亮。
符元亮和景生倒是一见如故,两个人都是话少实干派。上任第一天,符元亮就画了张平面图,提出要把打版区裁剪区移到大门附近的后道区附近,车床区移到最里面,熨烫跟着车床区走,质检从后道分离出来,挪到裁剪区的对面,贴着熨烫区,正对着大门,和后道区只隔了一条通道。
“减少了物料的搬运距离,”景生一点就通,兴奋起来,“的确比以前更合理。”
曾厂长看着图啧啧称赞。
“不是我想出来的,”符元亮淡淡地说,“服装加工车间一般都这样排。”
于是,四重奏从这天开始就多了一位符经理,不是副经理,是姓符的正经理。
第350章
七月中,出梅。
厂房各生产区域重新布局后,生产线的效率进一步提高了。景生平时很少有时间管车间,都是曾厂长和生产组长在管。符元亮上任后,曾厂长既佩服又失落。
符元亮头一个礼拜从早到晚都待在车间里,不是背着手走来走去巡视,而是各道工序都上了手。只过了两三天就没人不服气了,资格再老的吴春芳陆宜兰等人见到他都笑眯眯地喊一声符经理。从前道和到后道,就没有他不会的活儿,他还是特别厉害的技术员。裁剪区的布料台被他加了四个可刹车的轮子后抬高了五公分变成了推车,不但可以进出大门运送布料,也能把布料直接平移到裁剪台上,省时省力了许多。拷边车和切修车偶尔出了点问题,他上手十来分钟就修好了,还顺手把常用工具全部整理到一个地方,再上去操作的人才发现原来工具放在这个位置竟然无比顺手。他还喜欢搞卫生,哪哪儿都看不得一点垃圾,碎面料线头随见随捡,整个车间里时时刻刻都干干净净的,连质检区都一点灰也没有,加工好的货当然也比以往更干净。
一个礼拜后,符元亮在四重奏启动了日本人发明的5s管理体系,包括曾厂长在内,人人都要参加再培训。听起来挺简单的,五个词而已,清扫、清洁、整顿、整理、素养。景生和斯江也都参加了。
曾厂长私下跟景生提意见:“这个清扫清洁整顿整理,听起来不都一样嘛,车间怎么可能分分钟都清清爽爽呢,对伐?大家要做生活的呀,再说了,扫来扫去有撒意思呢,能多出点货还是质量能再好点?日本人是日本人的方法,阿拉上海宁,没必要学伊拉,形式主义要不得。”
景生想了想:“我看符经理是有一桶水的,既然请了他,至少要给他一段时间试试看。现在的秋冬款呢,针织衫绒线衫都在五和做,剩下的款式产量压力不大。”
曾厂长又说工人情绪不大好,服装加工一道道工序紧迫盯人,一天下来紧张得要命,还要培训,要改变原来的操作习惯,不太能适应。
景生笑了:“有点情绪很正常,不过我看也有一些人很积极的,不是都说工具定点位置后操作顺手了不少?速度更加快了。我买了两本关于5s管理的书,才看了一点,觉得很有意思。要不你也看看?”
曾厂长只好嘟哝了几句算数。
第二天曾厂长又来找景生:“顾总啊,工人们反映说,水杯和饭盒子都不许放在车间里,实在太不方便了。”
符元亮正在和景生排新的三日生产计划,闻言头一抬:“平车那边的小门出去就是茶水间,各个岗位的休息时间都固定好了,水杯和饭盒必须统一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