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一下地梳着,低头似乎在看着头发,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房间里坐着两个人,可一点声音都没有。夏花发呆,昭昧也发呆,两个人不言不语地坐了半晌,直到屋外传来格格不入喧闹声。两个人同时回神,夏花心不在焉地向门口瞥一眼。
昭昧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这几日,有人要走了。”
“去哪儿?”昭昧下意识问。
“去……别的地方。”夏花答,紧跟着挑开话题,勉强露出笑容:“你方才怎么不说话,可真是稀罕事。”
昭昧本来不想说,可自走进这房间,就有某种低徊哀伤的氛围萦绕着她,她不禁开口:“只是发现自己很努力去做的一件事,到头来是白费工夫。”
夏花绾发的动作一顿,又继续下去:“虽然结果不如意,但既然努力做了,至少不会后悔吧。”
昭昧并没有被安慰到,也打消了和她倾诉的念头,扬头说:“曲二走前把你托付给我了,你这几天还好吧。”
本以为夏花会笑着说还好,可她却摇头说:“不好。”
昭昧诧异。那个不管遭遇了什么都只忍着甚至还勉力微笑的夏花,居然也会说不好!
夏花抓着梳子上缠绕的头发,眼睫低垂,说:“他都已经走了,可我还是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无能为力。”
“那你走啊。”昭昧脱口。
“我是想了,也说了,”夏花动作有些粗暴,掰断了一根梳齿,说:“可真正去做,要比去想、去说,难太多了。”
昭昧莫名烦躁,语气隐隐尖锐:“那就别走。忍着吧,我看你挺能忍的。”
夏花微怔,咬住嘴唇,脸上表情几乎挂不住,还是勾起一个笑,张口要说什么,突然,“砰砰砰”几声,有人敲门,敲得又重又急。
绷紧的气氛轻易破碎,谁也不记得方才的对峙,夏花低声让昭昧躲避,确定没有露出马脚,才走到门边,试探着问:“什么事?”
“夏花姊姊,出事了!”门外的人声音急切。
夏花云里雾里:“出什么事了?”
“名单!”那人压低声音,却像呐喊:“你在那名单上面!”
夏花怔住。
又退开一步,低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几乎同时,李素节走进佛堂的大门。
偌大的佛像立在面前,李素节迈入第一步,就觉压迫感迎面。四下里更是烟雾缭绕,挤占着本就不多的空间,多站一会儿,都感到那香火气有了生命,直钻进鼻子里,挤压她的呼吸。
李素节不适地皱眉,走进侧间,这里仍有烟雾弥散,但没有那佛像,多少宽裕些。她见到等待的李娘子,问:“您找我来是为了——”
李娘子先发制人:“我借你暗鸮,不是为了让你把李家扯进浑水里去!”
李素节对此行已有预判,听到这话,心中一定,从容说:“听闻王父这段时日颇多交往,想必也为曲准出力不少。”
李娘子冷声:“其中却不曾有驼驼山匪首这样的人士。”
“像母亲说的,”李素节低眉道:“李家倒是对曲准忠心耿耿了。”
“至少在共同利益上如此。”李娘子舒缓了情绪,问:“你们私下联系陆凌空,为的又是什么?”
李素节避而不答:“总不会是为了损害自己的利益。”“我只怕你年纪轻轻,”李娘子声音平稳,却每个字都含着力度:“不知天高地厚。”
李素节觉得荒谬。她在昭昧面前,也曾有类似的想法。如今到了母亲面前,她反而成了那年少使气的人。一念至此,她情不自禁笑起来。
李娘子看着她笑,说:“做事之前,也该想想,有些后果你究竟能否承担。”
李素节收了笑,淡淡地说:“大概是血脉关联吧,我的血亲里也有人曾少年意气,想做旁人不敢做不能做之事,想必她当初也说不会后悔,可后来还是后悔了……”
李娘子打断她:“焉知你未来不会后悔?”
李素节自顾自地说:“——大抵因此,她便觉得所有人都如她一般,迟早把说过的做过的都轻轻揭过。”
“这样说来,”李娘子问:“你是自信能够承担任何后果的了?”
李素节还没开口,李娘子道:“就如当初你一走了之,要你妹妹来代你出嫁,这样的后果你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李素节将要出口的话梗在喉中。
李娘子目光投向窗外,一墙之隔,屋外一片雪白苍翠,屋中昏黄黯淡。她咳嗽几声,又开口:“听说公主初来乍到,便向曲刺史提出惩治军中兵士。你为此与曲刺史针锋相对,最终得偿所愿。”
李素节找回了心态:“那您也该知道这事是因何而起。”
李娘子点头,说:“我还知道,这事究竟有何后果。”
李素节心头掠过不安:“什么后果?”
“已经杀兵士立威,接下来自然要施恩了。”李娘子瞥她一眼:“你既然与倡肆女子也有来往,她们难道不曾和你提过吗?”
“……不曾。”
“就是这几日了,”李娘子转过脸,正视李素节,目光压迫:“邢州兵在征收营伎。”
李素节冲口道:“不可能!”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没有什么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