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得水折返时,正兴帝已经站起来了。
他回到寝宫换衣服,余得水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穿上,好几次想说话都忍住了。
等到正兴帝换好衣服,便对余得水道:“走吧。”
余得水微微一愣:“去哪儿?”
正兴帝道:“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饭菜,难道不是要送去给周陵吃的?”
余得水赧然,连忙道:“那是给皇上备着的。”
正兴帝笑道:“你比花子墨强在这里,事情都做了,却等着朕来说。”
余得水连说不敢,却还是去了小厨房,提着早就准备好的膳食,一起同正兴帝去见周陵。
他已经换了一个住处了,到底是新年,皇上不忍关他。
周陵住在文官长待的崇明馆,从前给大太监养老的一座小院,现在却收拾得格外清幽。大门口除挂了两个红灯笼,伺候的人是清风,其余的再没有旁人。
正兴帝走进去,见周陵正在写春联,他拿起来看一眼。
行书的字体,写得飘逸极了。
“春归大地风光好”
“福降人间喜气多”
正兴帝放回去道:“你也挺俗的。”
周陵道:“俗不俗的,比你好一点。你现在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
正兴帝道:“我有儿子,什么孤家寡人?”
“到是你,未婚妻不要了?”
周陵细细揣摩他说的这三个字,随后问道:“陆云鸿把徐秀筠带回来了?”
正兴帝意外地抬眸:“你知道?”
周陵道:“她之前在江南,如果不是陆云鸿,别人可没有这个本事。”
正兴帝笑着道:“难得你也认同陆云鸿的本事,我以为你只会贬低他呢?”
周陵嗤道:“如果王秀嫁的人不是陆云鸿,难道你没有本事抢过来?”
“说到底,不过是“除去巫山不是云”,见过陆云鸿了,赵临也就不稀奇了。”
正兴帝黑脸,不悦道:“都是老黄历了,你提起来做什么?”
周陵道:“我知道你都放下了,可我放不下。陆云鸿这是膈应你呢?还是膈应我呢?明知道把秀筠送进宫来,是见不着我的。”
正兴帝听了,冷冷道:“你不用猜他的用意,如果他明知道还什么都不做,朕才会怪他。”
周陵看向生气的正兴帝,笑着道:“你看你,我说什么了?爱屋及乌也不是你这个爱法,陆云鸿本就有不臣之心,你包庇他干什么?”
正兴帝眸色一变,直接呛声道:“陆云鸿有不臣之心,那你就有谋反之意,何必一直说他人如何?今夜过年,我不跟你吵,你自己过去吧!”
正兴帝说完,直接甩手走了。
余得水在原地愣了一下,把食盒交给清风,自己也走了。
周陵站在廊下,看着远去的正兴帝,他似乎真的很生气。
步伐飞快,衣袂生风。
寒气自远方而来,却冻得周身哆嗦。
周陵忍不住想,你明知道我有谋反之意,何必要以真心待我呢?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们兄弟之间,会有那种骨肉之情吗?
周陵不屑地嗤着,然而不知是不是天降大雪,寒意肆意,他感觉心就像是被冰封住,唯剩下一点麻木的疼痛,在微不足道地挣扎着。
……
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夜未眠的正兴帝看着宫人们正在扫雪,太子赵景焕在雪中和小太监们追逐,摔了一跤又一跤,却像小狗一样爬得飞快,笑声不绝于耳。
很快,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影子朝太子扑过去,从后面搂着他的腰身喊:“哥哥,哥哥……”
太子回头一把抱住,开心地喊:“我弟弟来了,我弟弟来了……”
然后他们玩在一处,宫人们都围着,生怕他们跌倒。
不知不觉间,时光倒流,记忆回到儿时。
姐姐一身红妆将他护得牢牢的,也是在一片雪地中,是他贪玩摔了。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她却总是以长者自居,无论如何,都要挡在他的前面一样。因此多年来,雪有多寒冷,刀有多锋利,对他来讲,似乎都是模糊的。
因为总有一道影子,在关键时会毫不犹豫地冲到他的面前来,为他阻隔一切。
“皇上,长公主殿下来了。”余得水小声说,悄悄递了块手帕给他。
脸颊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凉凉的,心里却潮热得紧。正兴帝捏着手帕,转身时不动声色地擦去水痕,正要抬眸,便听见长姐的声音道:“我不过是晾你一夜而已,瞧你这点出息。我要真同古朝的公主远嫁,你岂不是要哭死?”
正兴帝捏紧手帕,冷冷道:“谁哭了?”
余得水笑着退出去,连殿门都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