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恢复过来,在榻上深吸着气,难受道:“大女儿,二女儿都出嫁了,只有小女儿在身边,做父母的,难免会偏宠些。”
王秀坐在油灯下,也没有睡意,闻言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李夫人就道:“我是家中长女,自幼见惯我母亲横行霸道,被人唾弃的模样,早早就立下志向,绝不做那样的女人。我与太师的婚事,也是我主动争取的,我母亲说他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无非就是没有看见殷实的家底。可那又怎么样,我们夫妻都是勤学上进,勤俭持家的人,很快就挣下了偌大的家业!”
“没有儿子,这是我的心病,可我太要强了,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早些年,我能看开点,让老太师纳个妾室,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王秀叹气着,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并没有出声打岔。
她知道,李夫人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她开导了。现在的她,只是想倾述而已,而她,不过是个不需要出声的听众而已。
“人啊,不能太要强。或者,太要强了,但不要对不值得的人上心,那怕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一样的。”
“你为她呕心沥血的谋划,她仗着你的宠爱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甚至于反噬地将匕首插进你的心窝,然后问你,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难过,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时候,你悔啊,痛啊,你想告诉她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我之所以做这些,都是因为爱着你,不忍看你受苦,不忍看你落魄到一无所有。”
“你挣扎着,企图还能叫醒她,跟她说清楚道理。可她却像是揭穿你的真面目一样,叫嚣道:你真的爱我就不会说这些了,也不会让我落到如此地步?”
“呵呵……你瞧,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下了你所有的宠爱,吃下了你所有的心血,吃下了你积攒一辈子的积蓄,却依旧不知餍足,一味地想要敲骨吸髓,直至你躺在棺材板里。”
李夫人说着,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但王秀看着她紧闭着眼睛,身体一个劲地颤抖着,知道她其实是太过伤心了。
说的这些话,字字泣血,让人仿佛感同身受,忍不住在心里积压着难以纾解的愤慨,恨不得狠狠上去将那人踹倒在地,再狠狠地朝着她的脸上补上几脚,方可解气。
好在,刚刚她已经打过梅敏了,虽然觉得手有点疼,但现在想想,还算值得的。
很快,李夫人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王秀趁机站起来,去外面透透气。
刚走出去,便发现陆云鸿站在廊檐下,正和梅新觉道:“灌醉了,明天就接着灌,来客人了就说伤心过度,哭昏了。”
听见脚步声,陆云鸿抬头看过来。
原本凌厉的目光瞬间转变为温柔,梅新觉见状,只觉得很吃惊,但还是很识趣地从小门走了。
王秀还没走过去呢,陆云鸿就伸开手,一副要将她拥入怀中的架势。
在人家的屋檐下,王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夫妻二人就站在一起说话。
王秀道:“李夫人可能有点应激反应,不知道等老太师的丧事办完,能不能好一点。”
陆云鸿道:“放心吧,李夫人会撑过去的。”
“明天京城的官员都会来,皇上应该也会来,老太师身后事的事情估计还要办好几天。”
陆云鸿看向远处的国子监,因为老太师的离世,夜里都是亮着灯的,整夜不熄。
“可惜了……”
陆云鸿说,本来想给老太师找一个地方颐养天年,想不到却成了丧命的地方。
将来等他们夫妻老了,估计是要回无锡的,这个地方,交给谁也不合适,还得再选。
陆云鸿想着,下意识想靠近王秀。王秀也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你靠吧。”
陆云鸿那点伤感的情绪一扫而空,抿了抿唇,握住王秀的手,夫妻二人在灯火中游历了南所国子监。
王秀记得自己看过规划图,建筑图,以及后来裴善给她画的实景图。
现在来看,从先师门进去,便是圣贤碑,再往里便是大成门。这一进,便很宽敞了,目之所及,很难看得透彻。
随后他们去崇圣祠,发现许多学生自发地在写悼词,一个个跪着,身板挺直,神情悲戚,让人不忍惊扰。
最后是大半夜在集贤门值夜的姚玉发现了他们,请他们进去喝茶。
小小的火炉挨着桌子,桌子都快烤焦了,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可见刚刚姚玉在写东西。
王秀瞥见了,也是悼词。
她心生感叹,老太师若是能再活一二十年,那影响之大,怕是本朝前所未有了。
只可惜……他老人家还是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姚玉快速地收拾一番,端了热茶来,连忙道:“地方简陋,委屈二位了。”
陆云鸿道:“我记得你是上个月才来的,怎么在守门?”
姚玉道:“王司业推荐我来当助教,也确实跟学生们讲了些浅薄的见识。不过老太师猝然离世,学生们无心念书,司业们商量了一下,还是轮流值夜,免得他们半夜偷跑出去,惹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