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月光澄澈。
与城里红火热闹的闹元宵不同的是,齐恒所在的荒野,一片死静寂寥。
风行于空,无所遮止,扬起细细的雪烟,乱迷人眼。齐恒半眯了眼,抚着马头,静静地望着并排站着的六位铁甲人。
铠甲幽光,森然而冷。而他们身后,正是城里元宵赏灯燃起的烟花,于高空中绚烂绽放。
齐恒便笑了笑。
那个瞬间,他很寥落,于积雪皑皑苍茫辽阔的背景下,他很单薄渺小,但强敌在前,他又很伟岸高大。
他的笑容,有些许浅淡,偏又有那么一种兀然挺立的孤旷磊落。虽短短十数日,齐恒却已如脱胎换骨,有一种颇具沉稳厚重的东西从里而外,一点点沉淀散发出来。
他松了马缰绳,握紧剑,上前跨了一步,站定。
如孤狼独对强敌,即便身形败落,但凶狠凶悍。
这已是他第三次面对强敌。
冷硬的刀风,袭面围攻而来。
那六人竟是团团围聚齐齐下手,必欲置他于死地了。
齐恒的剑出鞘。
在此之前,两次恶战,他失去了临安王给他的强手暗卫。对方损失了九人,他们损失了十人。
而今只剩下他。
以命搏,他已习惯。唯一不习惯的是,以命相搏,死后曝尸荒野,然后被骂一句奸臣逆子,罪有应得。
以一敌六,格杀很惨烈。
有一个瞬间,齐恒认为自己在下一刻,就会被撕裂。
那些人的刀如此悍勇,如冰水扑于烈火,四面八方的杀机,散发一种令人心悸而锋锐的死气。
凌空,当,后背,腿脚。齐恒急狂的一声嘶吼,只觉得处处杀招,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多了多少条口子!
齐恒并不后悔,他只是不甘心。背弃所有的离开,然后如此轻易地死去。
他未能成就功业,也没能见到雪奴儿。
没人为他惋惜,只会笑他没出息。他的雪奴儿,会记忆追念他吗?
由远而近的马踏声漫地而来,劲霸的箭弩,带着风,呼啸而来。
那迎面扑来的一刀,在刀锋接近齐恒的头顶的时候停顿住,然后那个东夏铁甲人,扑地,死去。
齐恒住手。那五人的刀锋分别停在齐恒身体不同的位置上,顿住。
融融月色,陆定然一身披甲,率军纵马而来,踏起了团团雪烟。
“陆二哥!”齐恒喊了一声。
森的箭弩顿时将东夏铁甲人团团围住,陆定然勒马停住,他一身戎装,面色肃然,语声怒冷,说道,“是何方歹人,敢于我大周升平之世,劫路杀人?”
铁甲人没有动,只将寒雪亮的刀锋架在齐恒的脖子上,与陆定然冷硬对峙。
陆定然细看了铁甲人半晌,微微一笑,悠声道,“哦?竟是东夏铁甲军,怪不得如此凶悍骁勇,只是你东夏铁甲军,因何与我大周一废弃王爷过不去?”
没人回答他。东夏铁甲军,例来是只执行命令而不做解释的。
陆定然道,“我大周废弃的王爷,便是别人想杀就杀的?你东夏越境杀人,未免欺人太甚目中无人了!”
耳边又响起了马蹄声。陆定然侧首去看,却见乾贞帝一马当先,绝尘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前方是陆左帅吗?朕来大周是,怎么敢越境杀人目中无人,想是陆左帅误会了!”
乾贞帝所率不过十余骑,却给人以千军万马的错觉。
他高大威猛,玉山般巍峨挺坐于马上,目光只淡淡一瞟,所有事态了然于心,尽在掌中。
他仪容含笑,却有一种凌摄于万物之上的气度,如一头雄狮,懒散地晒太阳,也依然是雄视天下。
陆定然下马,行了外臣礼。乾贞帝也很气,文雅还礼。
乾贞帝的笑容在脸上春云般晕散开,带着种亲和的柔缓与轻盈,言语中也透出那么点随意和亲近。
“平原王爷,一别不久,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齐恒道,“陛下别来无恙。”
乾贞帝抬抬手,令黑甲军撤去。他看了看齐恒,转身与陆定然解释,“朕与平原王爷一见如故,所谈甚欢,虽离别不久,也甚是思念,王爷大婚,岂有不恭贺之礼?何况朕仰慕大周繁华富庶久矣,也正好借此机会瞻仰天朝风物,秀丽河山,不想中途听闻王爷竟弃置王爵,悔婚不娶了。朕想着王爷一时任,忤逆父兄,自毁锦绣前程,未免可惜,听闻王爷在此,遂想着劝王爷回去,从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岂不是一桩美事,却不想让陆左帅误会了。”
陆定然见铁甲军撤了人,遂也挥手令自己的人退到身后,对乾贞帝行礼道,“陛下劝和,何至于刀兵相见,岂不让人误会?”
乾贞帝一笑,“陆副帅今夜带兵来,不也是劝平原王爷回去的?我们赶到一起,也算殊途同归。”
陆定然淡淡一笑,对齐恒道,“阿恒,你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