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姑娘家的田地处于村子的边缘,再往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山,周泥巴没听说有人深入过这,谁知道后面会是什么呢。
他捡起落在地上烂得不成样子的布料,心脏加速跳动起来。
他认出来了,这是老三的。
只有衣服在这,还成了这样……老三他……是被妖怪叼走了吗。
放眼望去,山坡上黄绿连绵,不时几只飞鸟经过,一派祥和平静,只是不知这静谧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一想到妖怪周泥巴的心里就发怵,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仿佛隔着时光一直凝视着他。
在回去喊人和上山救人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周泥巴一咬牙握紧了手中的镰刀,视死如归地向着山上前进,时间不等人,说不定一会儿功夫老三就被吃得渣都不剩。
奇怪的是往前走的路上不少颜色焦黑的草,周泥巴一踩就烂成泥,他直觉不对,小心翼翼地避开。
一只野狐狸从周泥巴的面前跑过,周泥巴被吓了一跳,循迹过去来到一棵大树后他见到了一滩红紫色的的血迹,尚未凝固。
其后星星点点的血斑,似乎在引着周泥巴前去。
周泥巴把镰刀拿在身前,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的身影,他给了年幼的周泥巴一把小小桃木剑,虽然今天干活没有带木剑出来,但他周泥巴可是被钦点未来必定成为仙人之人,必然不会陨落于小小妖怪之口。
管你是什么妖怪老虎,敢伤我兄弟,就要你好看!
激荡的热流点燃赤子的心,周泥巴英勇无畏大跨步迈向命运的漩涡。
走过层层掩映的枯木屏障,黑色帷幕被揭开。
吊睛白额、黄白花纹,是只大老虎。
只是周泥巴却觉得凉意侵人,不是因为它狰狞肆露的尖利牙齿……而是这纵横山野、威震一方的山大王此时正死不瞑目地瘫软在地上,两眼剧突,眼球几乎爆出来,整个脑门不知被何物穿过,脑洞中肆意横流着许多浓臭的暗色液体。
老虎仰躺在地,隐隐约约能看出它背部的皮毛已经不知所踪,可它的肚皮更是惨不忍睹,整个都被烂掉了,内脏掉落出来,浸染一圈黑色烂掉的植被,他的尸体上更是聚集了许多鸟类尸体,刚才看到的野狐狸更是死在一块老虎的内脏旁边,嘴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液。
这老虎明显是死去多时的样子,血液却尚未凝固。
周泥巴掩口震惊,向后退时没留神跌落在地,这才看到自己布鞋的底子已经烂了,只剩薄薄一层,轻轻一摸,指尖刺痛,周泥巴赶紧在周围正常的植被上擦拭,手指还是渗出血来,破了不小的一层皮肤。
火光电石间,黑妖怪血红的眼,母亲养伤三月仍未好透留下一层疤痕的手臂,马二哥几乎残废的左肩,奇怪惨死的老虎一齐浮现。
周泥巴好像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顾不得其他,周泥巴登时大喊:“老三!你在哪!小雪!泥巴哥来救你了!”
原本静谧无声的树林传来踩碎落叶的动静。
周泥巴连忙起身朝那个方向跑去,谁知踩碎落叶的主人也跑了起来,似乎在躲避周他。
听这脚步的声音不像是动物,分明是两条腿的人。
周泥巴心中已有定论,“小雪!是我啊!你泥巴哥!别害怕。”
听到声音,那脚步声顿了一下,跑得更快了,周泥巴快步追上,他周泥巴是什么人,从小野地里打滚长大的,作为孩子王的他无论是体力还是速度都是一绝,孩子里他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没追多远,周泥巴便赶上了那个身披虎皮的瘦小身影。
看身高,周泥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老三了,但还是在接近他时一把摘下了那人身上披着的兽皮,是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周泥巴长抒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发问:“小雪,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别害怕,我们回家,回家,爹娘做了大餐。”
秦春雪没动,周泥巴绕到他面前,一口气瞬间凝住了。
人确实是小雪,眼睛还是那么大,睫毛还是那么浓密,只是不是周泥巴熟悉的那个小雪了。
四只老木枝干般的长长犄角从秦春雪皓白的额头探出,犄角底部附近的皮肉绽开,汩汩流血,秦春雪一双散发着恐惧情绪的大眼睛正在不停流出紫色的液体,像毒蛇一般滑过他美丽的脸颊,蜿蜒到身上,延伸在地,现在周泥巴知道一路上那些黑色的草是怎么来的了。
以秦春雪脚下为轴心,一大片的黑色,更有原本健康的植被一经接触秦春雪身上流下的液体便立即枯萎碳化。
明眼人都能知道秦春雪这个小孩是多么的不对劲。
“你走!”
秦春雪哭喊道,伸出手推了周泥巴一把。
“老三,你头上的……”秦春雪用的力气很小,周泥巴没有被推动,但他眼中的诧异根本藏不住。
果然是这样,秦春雪悲伤地想,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亡了。
“你快走!”秦春雪擦了把眼泪,闭上眼睛努力恶狠狠地说。
一双温暖的大手却抚上了秦春雪冰冷冷的小脸,秦春雪睫毛轻颤,睁开眼睛瞪大了。
挤满整个视野的是周泥巴一张晒得黑黝黝的脸庞,他正双手捧着秦春雪的头,认真道:“小雪,没关系的,别害怕,回家,爹娘会治好你。”
正午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枯萎树枝再次落到秦春雪的身上,胸腔里砰砰直跳的鲜红心脏迫不及待地想让秦春雪说出好字。
可是他说不出来,话拐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秦春雪扒开周泥巴破了一层皮的手,看到他坚定温柔的双眼,终于还是沉下决心。
“泥……泥巴哥,不行,不行,对不起。”
周泥巴双手血淋淋,却还是在安慰他:“没关系的,这是病,可以治,爹、娘、小花都在家里等你。”
秦春雪只是摇头,没用的,没用的,心里叫嚣:快走!快走吧!别管我了。
周泥巴却始终不动分毫,久到秦春雪坚持不住,他扭头兀自逃离。
周泥巴却迎头赶上,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刚刚从猛虎嘴下逃生的秦春雪心理防线绷到了极点,可偏偏周泥巴握住了他的手:“小雪,什么事都没关系,我和你一起面对。”
“我是妖怪也没有关系吗!”秦春雪扭过头,胸腔起伏,他后悔了,周泥巴是那么讨厌妖怪的,但是他没有退路了。
果然周泥巴愣了,他之前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过,但是自从小雪来了以后的一系列怪现象再看看他现在奇怪的样子,老虎死亡的惨状,一个八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一个人从虎口下逃生呢,况且似乎它就是被小雪杀死的。
一切思绪都发生在火光电石间,乖乖洗碗的小雪、在地里帮忙而大汗淋漓的小雪、被村里热情的大婶大娘逗弄而羞红了脸的小雪,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小雪……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小雪由此被拼凑成了真实的模样。
周泥巴把手上的虎皮给小雪围上,隔着虎皮环抱住他:“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变。”
……
在周泥巴的劝说下,秦春雪终于愿意回家。
站在岩石上眺望山脚下的村庄,一行白鹭摇上青天,清风拂过林稍。
周泥巴在心里感叹虚惊一场,秦春雪身上裹着周泥巴的衣服小声发问:“不能让别人发现,可是我头上的角怎么办?”
周泥巴缓缓举起手中的镰刀:“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