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在最早一班人的醒来之后开始醒来，路边深夜掉落的落叶被扫去，发出沙沙的响声；城市也算不上“苏醒”，毕竟在非北纬地区的直射点范围内——俗称的冬半年，六点是没有日出的。只有将醒未醒的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透露出无限霞光，却不亮起，到六点左右的片刻，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太阳忽地跳起出现在半空中，又忽地跑到正中央。
冬日的北半球当然不会在六点迎来太阳。只有漫无边际的黑夜和蕴藏着的影影绰绰的一线天。
你在莫弈怀里安眠。在这个充满睡意的城市里安眠，在这座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子里安眠，在卧室柔软的床铺上安眠。
今日没有排班，你却因为颠倒的生物钟有了隐隐醒来的迹象。平日里就要挣扎半天才能起来的——更别说昨日你由着性子央着莫弈做了几乎快一整夜。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你这么想着，意识还是迷迷糊糊。早知道就收敛一点了，就算今日没有排班，起床去逛街也是好的，或者看一看一直没时间看的那本书，pdf都准备好了——虽然你更喜欢纸质的。
但是在莫弈怀里睡觉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温暖柔软的如母亲一般的怀里安眠，不不不，怎么又同时在最喜欢的人身边安眠？你有些糊涂了。
你往热源凑过去，企图探索个究竟。
莫弈就在这时动了。他熟练地揽上你的腰，熟练地顺着你的身体拍了两下，带着安慰的暗示，他在睡梦中也企图抚慰你梦中的不安。
你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确定了他是谁，于是也更安心地朝他贴近。
窗帘挡住了几乎所有的光亮，城市的光污染太过严重，你们需要这个。所以也看不见逐渐苏醒的白昼和亮起的城市。这很正常，有得必有失。卧室里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光亮，随不明显，但还能看出物品大概的轮廓，你就借着这点亮度朝莫弈贴去。
于是鼻尖触碰到了温热的——什么？只是温热的触感，你却说不上来那是哪里，脸？胸膛？还是别的什么哪里？
求证精神在此刻发挥了它的作用，你打算一探究竟，换上了更为精准的唇。
在换着地方亲了好几下之后，你终于知道了——原来是脖子啊，你这样想着。脖子，这个地方有动脉有喉结，是维系生命体征也是第二性征。据说是男性比较脆弱的地方——也是莫弈的。只可惜莫弈的命门大概在后颈，你现在亲不到。
于是你又忿忿地亲了一口他的脖子。
如果莫弈这个时候还不醒来，就太对不起你这一番动静了，也是对不起他自己。毕竟温香软玉在怀，他在你面前当不了柳下惠。
莫弈啊莫弈，你又想了一下，莫弈，该说你什么好呢。
他把环在你腰侧的手往上移到了肩颈附近，像是无意识般朝你的后脑伸去。
脖颈侧向来是你的敏感地带，被他这虚环的动作擦过头颈，酥麻的感觉从皮肤的接触侧扩散到全身，你不禁发出响动：“莫弈。”带着撒娇的意味，却渴求更多。于是你又喊了一句：“莫弈。”
别再喊了，别再喊了。
再喊下去你不知该怎么收场了，可是意识和神经肌肉的控制似乎完全错开，你又喊了一句，莫弈。
随即是一个肌肤相亲的吻。在明确感受到唇上同样柔软的唇时，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他醒了没有？
湿热的气息喷薄在狭窄的空间内，似乎每一口吸入的气体都不带氧气，你快要呼吸不过来，他还是轻柔地扣住你，纠缠不休又虔诚得不成样子。
整个脑袋一片模糊，你想起了昨夜或是更早更深的夜色，夜色阑珊，没入无边无际的纯粹。你也是这样喊着他的名字，像茫茫大海中漂泊的船只，断断续续，断断续续。他在干嘛？他也喊着你的名字，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说了些什么？你记不清了。
你信任他，他是不会伤害你的，是不会做任何让你伤心的事情的。于是任何狂风暴雨都可以抵抗，任何漫长岁月都可以度过。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你的名字，一声，一声，直到你的意识回笼。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带着点气音，哦，是莫弈在喊你啊。
他已经松开你了，正为你拢去耳鬓的碎发。你偏过头，将自己的脑袋凑上他的手，说：“清晨六点的吻。”
“什么？”你没有由来的话让他愣了一瞬。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你复述了一遍不知从哪看来的话。
“但我们不是最后那种情况，所以我选了个最喜欢的，清晨六点的吻。”
“所以就在六点钟用这种方式吵醒我？真是太棒了。”莫弈睡眠时间不足，就算是用这样他非常喜欢的方式，他还是有些起床气。
“如果莫医生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
“再”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用你无法抵抗的方式堵住了你的话。
你被他亲地迷迷糊糊，不知多久之后他才放开你，你抱怨道：“太犯规了……莫弈。”
“这难道不是你最喜欢的方式？——所以我选了个最喜欢的。”他把你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了，”他搂着你换了个姿势，“再睡会吧，昨天你也累了。”
他深知你的习性，你在这个点确实起不来，索性也不去和他唱着没必要的反调，心安理得地搂着他又沉沉睡去。
窗外的太阳已经跳出来了。
00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01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个雨夜。彼时他二十七岁。
准确来说是某个夏季的旁晚，如同过往无数个夏季傍晚那样，雷阵雨如期而至。雨很大，裤脚就算挽起来也会全部沾染上潮湿的气味。不过幸好那天穿的是一套裙子，过膝下五公分。
还有什么……一双黑色皮鞋？跟不算很高。只不过雨中走几步就淋得一塌糊涂，没再穿第二次。
那天刚好在那片别墅区处理私人事务，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站在保安亭下等着看能不能打到车，一边想着早知道就该自己开车出来。
真狼狈。在别人的屋檐下躲雨。
黑色的迈巴赫从出入口处的花坛绕出，缓缓驶来，你抬手做了个拦车的动作。
车里人没管你，又往前开了一段。
你低头笑笑，觉得有时疯一下也挺正常，希望车里的人不要把自己当成笑料就行……其实当成笑料也没什么，反正不认识。把手机一开继续看有没有司机能接单，实在没有就要喊朋友来帮个忙了。
眼前反光晃得眼睛疼，抬头才发觉原来人没走。正好看见他摇下副驾驶的车窗，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
是个银发的年轻男子，眼镜和得体的三件套。
他说他愿意捎带一程。
你愣了愣，上了他的车。
然后给朋友发语音报备不用来接了。
车载音响在播放交响曲，没听过这首，不知是肖邦还是莫扎特的，不过和今夜很配。沉静深邃的曲子就该配这样轰轰烈烈的雷阵雨。
先前确定了个“市中心”就匆忙上车，这会又要开始琢磨着询问详细的地址，早知道就该问完了上来。想来还是被他这副好皮囊给骗了，果然眼下泪痣会勾人。运气如果差点，也不知道会成为哪个案子里的被害人。
车内气温还是有点太低。
“在目的地把我就近放下就好。非常感谢您愿意带我一程。”
“有明确的目的地吗？我去莫氏心理健康研究中心，可能顺路。”
“顺路的，隔壁最近那家医院就是了。”
又没人说话了。
“这个点可能没回家的班次了，我今晚只是来应急处理一下，半小时内就能结束，如果不着急的话……”
“啊不用了，我的车在医院停着。”
下车前总觉得不该这么麻烦人家，又补了一句：“非常感谢您。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好蠢。你这么骂自己。自找麻烦。
男人笑着对你点了点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
幸好并未真的要你的联系方式。
你同他告别，露出自认为最得体的表情。
02
“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03
“……莫氏健康心理咨询中心……”
还没到上班时间，饭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许是听见上次那位先生提及，你灵敏地从她们的对话里提出准确的字眼。
你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还有半小时才到一点半。
“诶，对了，”有个人冲你说着，“有想好毕业后去哪吗？”
去国外读博？或者留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
“还没想好，等明年再考虑也来得及。”
“也是，你导师就在这，不像我们啊……”
你笑了笑，说：“有空带你们出去兜风。”
然后转身出了食堂。
“早点回来！一点半之前得在岗别忘了。”
新一轮的研究方向和那位先生有些交集，这段时间在下临床收集数据，或许还能有交叉学科的指导意见。
拜访前必然需了解对方的资料，莫氏健康心理研究中心的首席研究员赫然是当日那位好心送你一程的先生。来自大洋彼岸，说起来你也有去他那个国家读博的想法。
莫弈。
和你导师有着相同的学术地位。甚至更甚，毕竟他更年轻，未来可期。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
好在他并不是你导师。
好友v的导师八百年在实验室看不到一次，她经常来找你抱怨说养的细胞又死了，可能是原来细胞房里的显微镜搬到三楼去了，导致这段时间的实验经常出些奇奇怪怪的结果……二十四小时分三组连轴转都跑不出满意的结果……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半夜十二点天台风好大了。
——【需要法律援助吗？】
v：？
——【或者我可以用开过光的水晶帮你们净化一下细胞房。】
v：？
——【或者直接，把那台显微镜请回来？跟隔壁组说一下的事。反正你们导师也不管事，都是你们在交涉。】
v：话说你那个交叉学科的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正在。打算现在过去拜访一下。】
夏天的日头总是格外毒辣。伞面收下来的时候碰到防晒层，晒得发烫。
前台出示了预约凭证后被带到会谈室。很正规，甚至还有整套的茶具。莫弈……是外国人吧，混血的吗？不然对于异国文化未免吸收得太好。
在数第三个一百次呼吸的时候，莫弈进来了。
还是得体的三件套，配上一以贯之的金丝眼镜。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你来。
熟练地摇香展茗，你接过推到面前的茶盏，喝下刚好解腻。
道谢之后就是自我介绍和学科间的交流。莫弈正好对口临床心理，交流起来能点出不少新思路，毕竟你和导师都不是专业研究这方面的。
“对了……不知道上次说的还做不做得数。”
莫弈何许人也。他要是有需要，怎么轮得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学生。想起之前大言不惭说要为他提供帮助，你只讪讪地笑笑，说：“怎么敢。”
“以后有问题可以直接发eail，或者，”他把一张纸推过来，上门写着好几串数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和通讯方式。”
接过纸攥在手里，正盯着桌上的花束茶宠思考这究竟是什么花，又听见他说。
“怎么，还要留着带回去？”
其实莫弈在某些时候还是挺像个导师的。
备注、研究方向、单位。一串套话直接复制粘贴。把纸条上所有能添加的全加好，备忘录里也拍照备份。
“勿忘我。”
嗯？你抬头看了一眼他，手机振动又提示着新消息的到来。
：【莫弈。】
“这个花，是勿忘我。”
你嗯嗯点头说这个花真好看不愧是莫教授真有品味，走出门的瞬间把莫弈的备注改了一长串。
【aaa心理莫弈临床研究】
03
“怎么样？”
“加上指导老师的好友，有大致思路了。可行，只需要再改几版。”
“挺好，比我强多了。我们细胞又跑失败了。感觉也是延毕有望啊。”
五点准时下班，领着烧烤回未名大学投喂从实验室出来的好友。不出意外，她的数据又出意外了。这家烧烤你们吃了快三年，每次晚上出门都挑这家，都快吃出感情来了。
“还是pcr？”
“嗯。说起来你小男友也在我们组，他跑得更烂，还要每天来问东问西，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进组的。”
“实在不行我和你一起再跑一板吧，等下去开台。”反正这种活只要是个人就能做。跑一版也不会耗费太长时间，现在看不进去文献做点体力劳动放松一下自己正好。“这几天忙着开新的那篇，倒忘了还有他。”
“早就劝你分了。当初就该多考虑一会吧。没有你这个关系他怎么可能进我们组啊，还每天装作一副自己能力很强的样子……既要又要的。还有他那个恋爱谈的，要情绪价值没情绪价值要能力没能力要家境没家境，你家里能同意就有……”
“至少脸长得还可以。”
“……真是被你气笑了！算了，我刚出来，歇会儿。”
“那我去，还是老样子？”
你看了看她半死不活瘫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下今年生日礼物不如买件克莱西的送她。
上楼路过导师办公室发现还亮着灯，开好台后进去沟通，确定了后续出门一看半小时，进细胞房正好。还没等研究好该怎么弄，好友也拖着凉拖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