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郑国公让你认祖归宗,你可愿?”
她果断摇头。她的父亲,永远都是陪伴她的那个乡村书塾的秀才夫子。
“如若,郑国公让你离开我呢,给你堂堂正正的当正头夫人呢?”
再次果断摇头。她的身份,她知道,怎么都不可能变成凤凰,何况,他对她很好。
宋巅满意的摸了摸她头顶,已经十九了,的确懂事。
等林水怜睡下,才去了前院。虽消除了心中疑虑,但还是叫了闫峰进来。
案卷就摆在桌头,闫峰无声的站着,一瞬,就传来怒喝声,“她以前嫁过人?”
吴妈妈换了熏香,刚迈出只脚,眼前一黑,嘴被布堵着,被人抬着掼到一旁,呜呜出声,扭着肥胖的身子挣扎,这是惹的嘛哪门子煞星,为什么和她一个胖妈妈过不去?
赵山等着侯爷骑马出了大门,带人直奔仓戈院,他当年建的屋子,知道哪处防守薄弱,从湖边的甬道跳过藤蔓高墙,便是后院居所的园子,里头毫无声息,正好成全了他们,利落的绑了人,回荣安堂复命。
荣安堂内,老太太常年信佛,西厢房后头的罩房特意砌了个佛堂,供奉了着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此时,老太太闭着眼,手转佛珠,默念经文,片刻后,回身看向来人。
林水怜在一片漆黑中,闻着股沉香的味道,细细闻着,并没有表姑娘身上的香气,胡思乱想时,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掀开,光线刺眼又发白,适应着看的模糊,映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带着慈祥和善良,像极了朱县令的老母亲。
“叫你来,知道是为什么吗?”声音苍老且沧桑。
她之前还扮哑巴,这次真的哑了,啊啊啊几声,指了指她的喉咙,表示说不出话。
老太太对着她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虽然容貌平平,却长了一双漂亮眼睛,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不沾一点儿的污垢,让她这个腐烂了芯子的老人嫉妒。
戾气一闪而过,温柔亲切的对着她道,“你就怪你的命不好吧,谁让你惹了圣上不高兴。”
从黄梨木的供桌上端了一杯酒,递予她,可惜的说,“这酒很贵的,喝了吧,安乐些。”
实际上,林水怜已经吓的浑身僵硬,很快就雾湿了眼眶,狠命的朝着她磕头,完全顾不得疼痛,在这一刻,她活着的欲望被放至最大,她不想死。
老太太似乎很厌恶她这种举动,哼了声,转了一圈佛珠,拜了拜,才对着菩萨告罪,“惹了您的清修,都是信女的罪过,恳请您降些罪责,得以警示凡人。”
说罢,折身出了小门,地上的林水怜刚松口气,门吱嘎一响,进来两个体格健硕的妈妈,拎着一口朱漆大箱子,后一人手捧黄铜炭盆子,里头滚烫的热炭噼里啪啦的直响,正烧的旺呢!
两婆子不多话,直接摔到她跟前,箱子开锁打开,是一叠叠的金纸箔,看她不动,不耐烦的摔打,“这是给观音的银钱,叠成元宝,快吧。”
她伸手拿了一张,不注意就被划了一口子,金片锋利且硬,需用力折才行,后背突地被撞了下,扭头一瞧,竟是把炭盆子紧贴着她后背,嘶了声,往前挪了挪,她后背本就有伤,这般烤烫着,只觉疼的厉害,她身上没什么值钱首饰,就算有,估计也起不了什么用。
很快额头鼻尖就细密的一层汗,手指弯曲使劲儿,仍旧叠的缓慢,一侧监督的婆子横蛮的一脚踢来,斥道,“快点,天亮了就要给观音上供。”
林水怜头歪倒一侧,额头的汗水滑落进眼睛里,辣的微刺,抬起手背抹了,继续直起身子叠金元宝,一个个胖嘟嘟的闪着金光,晃得她直晕,余光扫了眼那尊白玉菩萨,依然矗立,却无法解救她与水火,后方的热浪扑的猛,颈背间都火辣辣的,煎熬,并等待着。
很明显,上天并没有好生之德,箱子里的元宝已经铺了一层,后头坐着嗑瓜子的婆子已吐了一篓子的皮,相互嘟囔着,“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好让我们哥俩回去睡个安稳觉。”
“这种都是犯了大错的,不可能活着出去就是了,且等着吧!”显然另一个婆子更加晓得。
林水怜跪着如水中捞出般,薄衣都湿透了,偏又有火烤着,半湿不干的黏在身上,映出的小脸异常变态的红,眼神专注的继续手中的活计,一刻不停。
一墙之隔的大夫人张氏正拿着美人锤,亲自给老太太敲打着,寂静的夜里,哒哒声尤为突出,“娘,私库的钥匙是不是在她手里啊?”
张氏行事干练且狠厉,阴司官司不少,她嫁来时,还是个爵位,这些年仗着宋巅,外面的生意不错,只不过,这西府却是个空架子,值钱玩意都在苍戈院的私库里,这次逮着个人,怎么也得让他出点血。
老太太不用睁眼都知道,她这侄女又心大了,不过,这东西,确实该一人一半,尤其,她还偏着宋岩,这才没给那贱人一个痛快,不过,她还是喜欢活生生的人被折磨后的面孔,带有一种隐秘的快感,所有人都如蝼蚁一般,被她践踏,踩在脚下,跪着求饶哭喊,任她驱使。
挥挥手让她去,张氏明艳的脸庞爬满了兴奋之色,起身抚平了乌金色的裙裾,婀娜生姿的推门而入,“呦,这屋子热的慌啊,把她衣裳脱了吧。”
林水怜一激灵,满是血痕的手捂住胸前,她熬到现在,神志已然不清,婆子完全不屑于她小小的挣扎,几下就撕扒的稀烂,她哭也哭不出声,喉咙里呜呜直响,粗粝的手掌如蒲扇般难挡,算了,认命吧。
身子坦露,张氏给了婆子个眼神,翻检了,并没有什么东西,镶了珍珠的绣花鞋轻踩她弯曲受伤的背,听得她痛苦的闷哼声,才咯咯的笑起来,“哦,原来那小子有这种癖好啊,真是个怪胎。”
说罢,松了脚,优雅道,“啧啧,你还盼着他能来救你,是吧,真是个小可怜儿。”
“男人啊,是最不可靠的,听闻平原候可是要在外头喝上一夜的酒呢,哪有空管你这么个,小妾啊。”
张氏攻心为上,这丫头要是服帖了,也许算的上是一把利刃,到时候,就要直插入他心脏。
“丫头啊,眼要明,心要亮,别认错了主子,到时候遭罪受,明白吗?”
见她趴着一股死人样儿,示意婆子拿盆水浇个清凉。
林水怜是真的晕死过去,婆子拿铁盆舀了冰水,哗啦一声,顺着头淋到脚,噩梦还在继续。
冷热夹杂着,人的感官疼痛感被放大,浑身哪哪都疼,疼的她就地直打滚,生不如死。
“要不要找几个小厮进来观赏一下啊?”
张氏这根稻草压下,林水怜是真的负担不了了,她宁愿死了算了,本就是偷活的这些年,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决绝的合上牙,要咬断舌头,
婆子干这事已经熟练了,瞧着不好,一掌挥过去,手法精湛的卸了下巴,随手一甩,如块破布般,倒在一旁。
张氏嗤笑她不自量力,此时了,还认为自己能决定什么,果真是蠢,“再让她清醒清醒。”
又一盆的冰水倒下去,水没了,碎冰噼里啪啦的一股脑都砸她身上,林水怜光着身子蜷缩着,完全浸在冰水里,伤口早就裂开,翻着白肉,红彤彤的,地上一圈血迹。
张氏嫌弃,屋子里一股烤焦肉皮的怪味儿,挥手停止,语气温柔如母亲对着顽皮的孩子,“想好了吗?”
林水怜依旧没反应,她听的见,也看的见,就是没法动。
张氏留着她还有用,让婆子收拾收拾,关在佛堂里。
贰拾捌章
老太太瞧着她出门时一脸的疲惫, 知道不妥, 这女人啊,就是死心眼。正想说话,听得外头赵山禀报,闫峰偷进荣安堂, 正在外头。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就说我乏了, 明日再说吧。”
外头赵山领命, 闫峰不服,他是奉了侯爷的命令,林姨娘到底如何,他放心不下,反手推了制住他的小厮, 手无寸铁冲着赵山而去, 一拳打在他胸口,后方突来四名小厮,手中拿长棍,朝他挥舞而来,闫峰转身用后背抵住, 噼里啪啦的挨了几棍,瞅准一人下盘,飞快的伸腿一扫,那人棍子脱手, 噔噔后退两步才站稳,闫峰得了棍子前挥后打,几个小厮不敌,皆哎呦哎呦的倒地不起。
赵山眼冒血光,大喝道,“反了你!”
示意另几个小厮也上,这回围上八人,皆是身强体壮受过训练的看家护院,几人形成一种默契,拳打脚踢的利落狠辣,闫峰渐有支撑不住之势,几人见缝插针,挥了大网,给他捆住。
闫峰后悔没叫上前院侍卫,单身一人来寻人,这下自己也落了网,连个正主都没瞧见,挣了下,回想事情经过,任由他们拖拉着抬走。
赵山冷哼一声,“我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给他扔柴房里,等明天一早再说。”
他的职责就是守护她们孤儿寡母,决不能有半点疏忽,冲着随从一扬眉,“去弄点安神香,再加上蒙汗药,给他撂倒。”
早就想收拾这个兔崽子,见天儿的威风,他才是侯府的大管家。
春季夜间的风还是硬的很,柴房里凉气阵阵,闫峰看着送来的饭菜,怕中招,没动,从窗里漂浮进细碎的香气,吸了两口,觉察不对,暗骂了声娘,暗自算了一下时辰,估计快天亮了,若是等爷,也可。
也可的侯爷却,还在睡觉。
头部钝痛的睁开眼睛,神智回笼,他昨日才知道,一直宠爱的小妾竟然是二嫁之身,这让一向洁癖的侯爷如何能接受,就犹如,有人往他身上吐了口浓痰,偏他还没法子吐回去,恶心膈应人。
正巧薛城让他过去一趟,原来是薛尔曼起了幺蛾子,要出家当尼姑,和远安王大吵一架,两人没有分寸,打的不可开交,结果,无意打到他一个小妾,且肚子里揣个娃娃。
见了血,这二位可算消停了,薛城心里不好受,让宋巅陪着喝酒。
“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儿,这个可是我最稀罕的,哄了好长时间才止了哭,我这心疼的呦!”越说越是能想起那张憔悴苍白的脸。
薛城痛苦,宋巅不知道如何安慰,却转着弯问,“你这些小妾都哪来的?”
他可记得薛城后院莺莺燕燕一大片。
“唔,大多是别人送的,这个原先是伺候成王的,见我喜欢就给了,怎么?你没收到过?”薛城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宋巅年少时入军营,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整日里研究战术到深夜,没闲功夫摆弄女人,回京后亦是脚不离地,潜意识里有些抵抗,常年的失眠,加上性格缺失,又没个像样的长辈教导,自然而然成就了他冷漠的标签。
京中大小的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宁可请郑国公,都不请宋巅,为何?全程冷脸不说,一旦涉及到各种隐秘之事,他绝对就是个破坏者。
如,曾经的京都校尉张启山,因在酒桌上说了一句刘侍郎在家中宠妾灭妻,其妾室姿色艳美,宝贝的不行,结果,宋巅当场叫人去把御史大人和刘侍郎请来,直言道,“张校尉说你宠妾灭妻,你有何解释?”
全场寂静。
第二日,刘侍郎一撸到底,永不录用。张校尉也被弹劾,私自调查其他官员,罚俸半年,降一级,派往常州,为刺史。
可见宋巅性格如何,薛城似乎喝的多了,手搭着他肩膀,拍了又拍,道,“真羡慕你,没那么多破事,羡慕你啊,兄弟,来,我们今碗非喝上一大缸。”
薛城见他少有的对酒没兴趣,是啊,有了女人的汉子就是不同,喊了随从一声,悄悄的与他说了什么,很快,端来了几碗烈酒,堪比好几坛子的浓度,他必须得让自己的哥们喝个痛快,“我不日就要启程去西北,当是饯别酒,尝尝这个,一滴水都没兑,喝高了,就在这睡下,有美人服侍你,快,喝。”
宋巅的确不大痛快,顺势咕咚咕咚饮尽,外面闫峰得到消息,和他说什么,也记不得,闻了闻身上的酒臭味,真是酸爽。
门外,有宣平侯府的小厮候着,传了闫峰的留话,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侯爷瞬间充满杀戮,塌着背听从吩咐。
吁,马背上的男人扔了马鞭,一跃而下,守门的还不待问安,宋巅已然过了月亮门,里头可正热闹着。
寅时初,郑国公压着圣上在旨上盖了印,卷着塞进袖子,随手拎了个公公,让随从驾着马飞快的往平原侯府去。
老太太觉少,恭敬的在菩萨跟前上香,后头的张氏莫名的燥,瞥了光滑的地面一眼,哦,是了,还有个好玩意没完呢,待会儿怎么演这出呢?
府里的丫鬟妈妈都行色匆匆,各执其事,厨房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一锅一锅的按序拿取,老太太身侧的老妈妈本就姓老,她嫌难听,赐了个本家张姓,称张妈妈,人虽老眼却亮,伸手推了,冲着大师傅,色厉荏苒道,“你就是这么当差的,包子底都散了,给谁吃呢,快,再做。”
大师傅转身用巾子擦了把汗,这个老妖婆,夜里吃了筒药啊,给了下头人自求多福的眼色,忙的脚打后脑勺。
老太太和张氏还没吃上早膳,赵山来报,郑国公来宣圣旨,点名让林水怜去。
张氏今日懒得收拾,还穿着随便的常服,听了郑国公,微微一愣,她都多久没见过那个男人了,年少时的倾心倾情,如岁月长流。
急切的说了声,回自己院子去换衣裳,边还打发人来告诉老太太,别让了人走。
胡闹。
“听蓉该起了吧?”老太太深吸了口鼻烟,呵了气出来,浓郁泛沉,松解了乏,又添了句,“收拾收拾来吧。”
张妈妈了然于胸。
林水怜,林水怜,圣上降个罪,还得发个旨意?不对,莫不是,宋巅做了什么?
提前处置了,是对是错?
郑国公没见着个正经人,面色不虞,他连圣上都不等的人,足足在圈椅上坐了半个时辰,后院女眷,真是没法儿闯,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丫鬟的拥簇间,有一女含笑朝他行礼,八幅锣裙轻轻划过,他能看清上面的纹路,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红梅花,并着白雪芽芽,若是,当年的她穿上,必定倾国倾城。
张氏见郑国公一直盯着她裙摆瞧,略微收脚,柔声道,“国公爷前来有何事?”
郑国公满心里都是女儿,掷地有声道,“速去把人都喊齐了,都误了时辰。”
张氏见他从袖里掏出一卷明黄,忙敛了慕色,挥手让去喊人,抬眸轻瞥了眼高大威猛的男人,装作不知的模样问,“侯爷可能还没起呢,不知是不是昨夜闹的太晚?”
原本就是要给宋巅上眼药,没想到顺利的过了头,郑国公挥袖一甩,怒气冲冲的领着人杀去后院,众人见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皆后退到廊下候着。
砰砰砰敲的雕花红漆门震的直响,可惜里头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郑国公倒不是莽撞之人,喊了苍戈院的丫鬟婆子来问话,空旷的院子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站着,头一次宏观的看待平原侯爷,偌大的院子统共都不到十人伺候,节俭的很。
四个水灵如花的丫鬟是新来的,一问三不知,徐妈妈昨个就告假了,家中孙子得了伤寒,其余的厨房里的,皆说昨晚和今晨都没瞧见人来,也是奇怪。前院的侍卫说,侯爷去了宣平侯府作客,一夜未归。
真是好的很,他的宝贝闺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见这日子过得不怎么的。
“拿这个速去调人来。”解了腰间的盘龙玉佩,抛给宫里随行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