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陆丞相和三子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冻的瑟瑟发抖,心里念叨着孽障,但面上却是愤怒居多,大晋朝尚武,他们文官被压迫的甚无地位,可算在夺嫡时站稳了脚跟,必不能让家族基业毁于一旦。
大成林阴着脸站在门前,宣武门的侍卫首领几句说了要害,求见圣上。
他疾步如风进里,很快又出来,领着人进去。
圣上听后大怒,这帮人,闲的蛋疼,天降大雪跟丹阳有何关系,简直荒唐,愚昧无知,挥手让禁卫军都督去镇压,“有人反抗,就地斩杀。”
伍拾柒章
壬辰年的这个冬天, 不但天气异常寒冷, 而且还伴有广面积的降雪,多个县遭受雪崩,死伤过万。因此流言发酵的愈发严重,谣言四起, 已扩散到各地。
三日前,宣武门门口进行了一场大屠杀,尸横遍地, 百姓不堪受重, 纷纷被驱赶,宋巅得到消息到达时,为首的几人已经被斩,张震上前翻看,认出是孙罗山, 拿林皎做文章, 陆丞相真是挑战他的极限,既然这般,不回敬你,多对不起。
陆丞相在殿外跪了这么些个时辰,已经耗尽精力, 圣上正值火气上涌,喊他进去叱责一番,轰了出去。
夜半,宋巅带着禁卫军砸开陆丞相府门, 扔进去个不死不活血肉模糊的人,马鞭敲击朱红大门,哒哒清脆,“丞相大人,有阴阳冲着我宋巅来,别耍女人威风,丢人现眼。”
陆丞相站于走廊,眼中充血,已过壮年的身躯挺拔,胡须荏苒,大手一挥,示意府中护院关门,“小儿莫嚣张,待我老儿再来复。”
你个黄头小儿,等待我老来发威,再复以往风光。
要论陆丞相在子孙几个里,最看好的就属这个陆鹏,为何,他小时就钟灵毓秀,天赋极高,而且长相也是最随他这个祖父,一身正气,偏就遭了秧,陆鹏的父亲亲手抱起,送到内堂诊治,回春堂的老大夫早已恭候多时,脱了血衣,查验伤口,看过后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皮肉大面积的烙伤外,身上割了大小不等的数个口子,里头掩着粗粝的盐粒子,这,这手段,简直惨无人道。
“简直欺人太甚。”他父亲大喝一声,就要冲出去,几人拦住,扭着去了外间,陆丞相拍着他肩膀,咬牙切齿,“为父定报今日之仇,且安排下去。”
林皎不知外面腥风血雨,吃了几口榛子瓤,觉得没意思,伸伸筋骨,趁着日头亮,再做几个小肚兜。
暮暮无光,才放下手里活计,抬头揉揉眼,看了眼天气,估计快回来了,让半兰准备好热汤,又熏了衣裳,才吧嗒嘴巴,喝了几口蜂蜜水。
宋巅在兵部沐浴换了袍子,打马去买只热乎的荷叶鸡,装在铺满热炭的膳盒里,就着寒风回到庄子。
庄子里比照外头要暖和许多,行至门前,他额头就沁出汗意,路过花圃时,见着芙蓉开的盛,手指掐了朵碗口大的,瓷白透着粉,看着林皎迎上来,微笑着给她插到鬓角,美人如斯,我心醉矣。
“借花献佛。”男人醇醇嗓音如美酒,眸光亦亮的出奇。
林皎有点手足无措,他,好像对她太好了些,略微羞涩的低头,避开他炽热的眼。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回避他,还是做的不够,不够多,不够好。
“等急了吧。”牵着她,坐至花厅。
半兰摆好碗筷,桌上一道藕香肥水鸭,一道翻煎鸡肉卷,还有两个青菜,一碟子用醋泡的嫩黄瓜,另着米粥和各式样的糕饼,最中间是买来的荷叶鸡。
荷叶鸡,顾名思义,就是用荷叶包裹童子鸡在锅上蒸,只不过,京城里的这家做的工序复杂,又打着祖传秘方的口号,惹得人光顾,童子鸡经过各种药材浸泡,剖开内腹,里头放入香菇,燕窝,枸杞,活虾,嫩茶叶,鲜枣,最后,塞满糯米,放到高汤的锅里蒸熏,直至熟透出锅。
用银筷轻轻一挑,汤汁溢出,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林皎吞了口水,自己动手夹了块儿香菇吃,很快骨碟里堆满了骨头,兀她一人啃的欢实,宋巅一直给她夹,怕积食,把剩下的吃了,确实口齿留香,肉质鲜美。
用过膳,两人遛弯后,并排躺到床上,“今日都做了什么?”
宋巅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她乌黑的长发,出声问她。
“嗯,没什么。”林皎自从国公走后就一直心慌,不知为何,翻身面对他,担心问道,“国公有消息吗,还在宫中?”
“舅舅被贬至襄州镇守边疆,已经启程了。”临走前,让他照顾好林皎,若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随时通知,他派人来接。
襄州,襄州,那不是,“我的封地?”
男人嗯了声,继续给她顺头发,有的地方缠到一处,他仔细的分开,还要分神注意,别扯疼了她,“放心吧,圣上不会把舅舅怎么样。”
郑国公手中的兵马不比他少,如今蛟龙入海,势必非比寻常。
“嗯?”林皎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裳瞧不出来,此刻躺下,才露出腰肢,两手捂着肚子,兴奋的拍着他,“我,我肚子动了…”
男人头次露出疑惑神情,动,动了?
他是知道,他和林皎有孩子了,可那不是得生下来以后吗,为什么现在就会动,脸部肌肉绷紧,快速起身,穿着里衣走到玄关,冲着外间喊到,“让御医来。”
半兰唉了声,宋巅回去给林皎穿了外衫,把帐子挂起。
女人在床上嘟囔,“你干嘛大惊小怪的,不一定是我感觉错了。”
宋巅跪在脚踏上轻吻她,“让御医看看,我放心。”
很快,门帘子掀开,依旧是那位太医院副院使,看样子还没歇息,披风里头穿着常服,观察了林皎气色,又问了症状,才拿出药枕把脉,脉象平和有力,开口说,“无事,郡主如今已经满三月,腹中胎儿一切都好,现在他会动,但郡主感觉不到,如同鱼儿在水里游,等再过两个月,他长大了,确实会拳打脚踢,不必惊慌。”
又嘱咐了几句,才出去。
宋巅一夜未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肚子,过会儿,再看会儿她,这么交替着,天就蒙蒙亮起来,女人晨起时最是脆弱,嘤嘤了半天不动,男人瞧着稀罕的不行,亲亲眼睛,亲亲耳后,亲亲下巴,再亲到山峦处,隔着一层凉薄的里衣,被水迹蕰湿,凸出个坚硬的圆豆子,舌尖轻顶,女人受不住的抓着他头发,让他离开,蜜糖的声儿传出,“你,你快拿走。”
男人紧着她,连忙抬头问,“难受了?”
搂着她靠在自己胸膛上,薄唇清吻她长发,下身炙热如铁。
早起两人差点擦枪走火,宋巅不放心,临走之前去问太医,太医说,虽然过了三月也可欢好,但对女子始终伤害大,腹中胎儿也会有所感觉,大家闺秀嫁人后,一般怀孕后都会给丈夫开脸几个小丫鬟,以供泄火,但有些妾室却想抓着男人,只能身孕了也去行事,有时力量大了,会有滑胎之兆,若只是轻微的,可无事。
宋巅心惊,他早起时确实想过,她的滋味太甜美,夜夜抱在怀里,能不想吗,而且也过了三个月,多亏及时刹车,万幸。
思及今日事情繁多,便告诉林皎,他今日宿在兵部,明日再来。
林皎等着人走远了,才撂下笑意,他,这是不满早起之事了?她怀孕以后,好像神经越来越敏感,罢了,也许真的有事。
宋巅不知她所想,此刻却正在头疼另一件事,就是眼前的,郑曼柔。
马车行至一半,车夫吁的停住,他身形一晃,随后,听见德通喊声姑娘,帘子掀开,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兜帽放下,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肌肤细腻如脂,俏润初妍,薇睇绵貌,只不过,白的有些透明,带着天生不足之气。
“表哥,总是不去寻曼柔,曼柔只能来寻表哥了。”
细意绵绵的嗓音含着万般情,眼波水湸,身形如柳。
“为何?”
宋巅从不觉得和她有什么话可讲。
小小的车厢里,侵着她身上淡淡的香,郑曼柔却觉得和他有许多话或是就这么单纯的呆着,也是好的。
“表哥,我十岁与你定亲,直到如今,十一个年头,等着,盼着,满心欢喜的以为今年可算能嫁入侯府,熟料,祖母过世,表哥,我疾病缠身,不知能不能再等三年了。”
女子话中落寞,她自小时见过他,就一直把他挂在心房,他是她未来的丈夫,他们长大成亲后,会亲密在一丈之内,他会是她的天。
宋巅自有了林皎,再不想旁人,何况,与她并无私情,只待上门退亲,可便解开这结。
“改日,我会上门退亲,你…”自行嫁娶,还没说出口,对面的郑曼柔已经泪痕斑斑,小声啜泣起来。
宋巅看着她梨花带雨,甚是烦躁,等了半晌,仍捏着帕子哭泣,他才清冷道,“我还要去面圣。”
郑曼柔红着眼眶抬头,声音婉转凄凉,“是因为,丹阳郡主吗?”
是或不是,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叫了一声名字,男人就眼神锐利的看着她,像是在审犯人。
昨日的宴会中,若不是陆丞相的孙女跟她起了冲突,说起那等事,她还不晓得,她的未婚夫婿竟然在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殿前跪了三天,才求的赐婚圣旨,那她成了什么,不但抢走了爵位,还要抢走她的表哥,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娘亲心肠软和,一直瞒着她,窝火憋气的跟父亲周折了这么长时日,到底没个结果,症结,并不在父亲,而在这个男人。
伍拾捌章
郑曼柔自问完那句话, 氛围一度凝滞, 丹阳郡主,现在算得风声鹤唳,若再添上抢亲妹婚事这一桩,估计就彻底臭名远扬。
“此事悄悄处置, 祖母过世,我需守孝三年,为不误你, 才退婚事, 各自两安。”
不误我吗?说的清浅,郑曼柔垂眸乖巧,恳求说道,“我娘为着父亲之事郁郁成疾,表哥, 还请晚些, 行吗?”
本就是宋巅一方先毁诺言,自然不会不应,送走了她,冷眼看向德通,让他去领罚。
圣上这几日烦心事颇多, 陆鹏并没有审出什么,而孙罗山又横死宣武门,今日大臣个个跪下,要求临幸妃嫔, 诞下皇嗣,后宫本就连着朝堂,招手让大成林去宣,让宜嫔来伴驾。
再说林皎,庄子里虽暖,但也飘着轻雪,半兰跺脚进来,声音里带着欢畅,这几日闲着就四处顽,倒是不那么拘谨,“郡主,外头村子里今日祭灶神,杀了头二百多斤的大猪,大伙都抢着去吃席,可热闹了,咱去瞧瞧啊?”
“行,正好憋闷,出去透透气。”让半兰给她换了件普通衣裳,又梳了个妇人的发髻,叫了几个侍卫出门。
庄子的山脚下,恰巧就是个村子,世代都是张姓人氏居住,故称张家村。
村长早就知道皇家御苑里住着那位煞星郡主,外面传言满天飞,难免出去做客的时候提及,渐渐也升起恐慌,就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都是老实人,只求风调雨顺,来年有个好收成,不巧的是,他家的老幺姑娘,长相秀丽高挑,自认为无人可比,美若天仙,自从见了庄子里经常出入贵人,便时常打那门前路过,想谋个姻缘,不想,有天晚归,神情不属,翌日清晨发现在自家房梁上捆根绳子上了吊,香消玉殒。
作为父亲自然暗痛在心,他前几日遇见个旧友之子,才华横溢,如今在朝为官,本想两家结个缘分,悔不当初啊,见着贤侄前来探望,一番寒暄后,说起这事,蹊跷的很,她娘给查验的身体,并无什么痕迹,为啥就想不开了呢,才虚虚十五,还有大把的时光。
这位贤侄,便是陆丞相最得意的门生,也就是册封郡主那日同她辩论过的那位文官,名叫王元志,他此刻亦是愤怒至极,脱口而出的就是怨言,“大伯,这事必定是与那位郡主脱离不了关系,张姑娘指不定受了多大的欺侮,我势必要上告朝廷,讨个清白。”
前几日宣武门事件,众人皆知,村长等几位族叔亦是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这位郡主来了他们村子里呢,人不知鬼不觉。
被雪覆盖的土泥院里,中间站着的中年男人,眼中被仇恨掩盖,分不清是非对错。
腊月十五,祭灶神,各家准备的祭品,摆放规整,三牲,发果,甜点糕饼,贴着红纸的面线,清茶三杯,清酒三杯。
由村中德高望重老前辈,也是张家村唯一致仕的老大人,献茶焚香,众人行三拜九叩,敬酒请神明降临,向其祈愿。
太阳高升,西头的大院里,热气腾腾,小孩乱窜,吱吱哇哇的疯跑,庄子里的新来的小丫鬟是村长的侄女,春光满面着大声喊婶娘出来迎贵客,熙熙攘攘的让出条路,现出披着雀金貂皮的林皎。
林皎自小就生活在村庄里,桥头流水,树枝轻芽,道观中的生活虽安逸,但她时常怀念起自己的家乡,有朴实的村民,有根深的榕树,有学子清脆的朗朗读书声,虽然已经被夷为平地,但,那一切的美丽风景,却留在她的记忆中。
半兰一直跟在她身旁,防止出现意外,猛地,一侧窜进来个穿着补丁棉袄的小男孩,大概十多岁的样子,虎头虎脑,手中拿着支木头短剑,冲到她前面胡乱挥舞,嘴里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林皎,今已知汝名,汝急速去”
几个侍卫上前要抓,林皎挥手示意不用,朝前走了两步,有个妇人哭喊着跑来,把男孩搂到怀中,跪下砰砰磕头,声音颤抖着急,“郡主饶命,我家孩子不懂事,玩闹呢,郡主饶命”
那个小男孩却坚定昂起头,看着林皎,“我帮你驱走了邪祟,不用烧死了。”
众人皆惊,纷纷指责小孩乱说,带头的侍卫见情势不好,抱拳道,“属下保护郡主回程。”
林皎咯噔一下,问那小男孩,“为什么这么说?”
这话问的是孩子,不想妇人吓得连忙爬起来捂住他嘴,不让他出声,额头发青的再次跪下磕头,“郡主饶命”
“大姐,不用怕,我不会要了谁的命,你把他松开,我就问几句话。”
林皎示意让侍卫退下,蹲下身子,看着小男孩。
孩子嗓音稚嫩却条理清晰,“街上的人都在传,说你是天煞孤星,惹怒了天庭,所以才一直降雪,要把你绑起来烧死。”
说完了,扶着他母亲站起来,又说,“娘,你起来,我又没做错,我是在救她。”
天煞孤星?降雪?烧死?
周围的村民相互拉扯着退后,视林皎如瘟疫,纷纷避开,眼中带着惧怕,绵延的雪地上一片寂静。
围成圆圈中的女人抬头掀了雪帽,露出张不施粉黛的脸庞,大眼明亮凝神,环视了一周后,从袖中伸出手,接下天空中飘洒的细雪,“这雪啊,还得下上几天,而且会越来越大,半月后能停。”
看了眼那上头挂着稼杆,估计是祈求雪停,明年可以种庄稼,她又说,“大雪可以把泥土里的害虫都冻死,庄稼自然会丰收,大家不必惊慌。”
“简直胡说八道,不可听信于她。”村长站出来厉声反对,现在事情不按他计划的走,只能哄动大家反抗,把人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