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吃穿都在宫中,有凌墨尘在,内务府那帮子人从不敢亏待他们,什么都不缺,家里又没个人,粗老爷们儿能有什么东西要买,齐齐摇头,“师弟想买什么,多买点。”
沈明酥被几人送到了门口。
出了宫后,她先去往桥市。
王嫂子没把他认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瞧瞧,新鲜的鸡蛋,茶叶煮的,味道好,还经饿,一颗能抵一日呢”
沈明酥拿出荷包,把自己那份俸禄三两银子,都递给了她。
片刻后,沈明酥提着鸡蛋去了桥头。
那群孩子也没把她认出来,看着她愣着,个个都不敢靠近,直到瞧见她递过来的鸡蛋,其中一人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十”
沈明酥手指头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笑着道:“叫丹十哥哥”
在这一带混的孩子,都是些孤儿,无父无母,没有点乞讨的本事早就饿死了,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人精,
知道她这番打扮,是不想被人认出来,那名孩童立马明白了,悄声问道:“丹十哥哥,这回要找什么人?您说,我们一定帮你”
沈明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不找人,就来看看你们。”
那孩子一愣,低头捏着手里的鸡蛋,眼圈竟慢慢地红了起来,轻声问她:“丹十哥哥最近过得好吗。”
沈明酥点头,“挺好。”
孩童抿了抿唇,又小声问她:“那还会回来吗?”
他们都听茶叶铺子的张叔说了,弄影戏没了,往后她再也不来了。
自从一年前她到了柳巷,他们这一群孩童便没有真正饿过肚子,她唱弄影戏的钱,多数都花在了他们身上。
孩童舍不得她,更为将来的生存茫然。
眼里不由带着期盼,泪雾蒙蒙,小心翼翼地瞅着她,沈明酥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点头道:“会。”
又道:“饿了就去王嫂子那里拿鸡蛋,钱我已经付过了,等哪天丹十哥哥发了财,再请你们吃好吃的。”
时辰不早了,凌墨尘应该快要下朝了。
离开桥头后,沈明酥便去买四丹托付的东西。
瓶瓶罐罐,装了一个大包袱,搁在一树紫藤花下,又去附近摘了一片芭蕉叶,坐下来背靠着树干,仰头一面嗑着兜里买来的瓜子,一面感受着树荫下的徐徐清风,慢慢地等着人。
心头早已做好了准备。
失信过一回的人,信誉基本为零,今儿凌墨尘肯定不会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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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后,凌墨尘按例去了皇帝的寝宫,替他把脉,“陛下的毒已经控制,没再蔓延。”说着轻轻地替他拢下衣袖,问道:“陛下最近感觉如何?”
皇帝活动了一下双手,叹道:“太子这一趟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
活血草,百年难得一遇,为取一颗活血草,太子殿下的一条胳膊都摔断了。
可这活血草再好,也是治标不治本,皇帝没发话,高安忍不住催道:“国师的进度如何了?可问出了雲骨的下落。”
凌墨尘摇头,同皇帝道:“上回梁耳在京兆府擅自审人,沈娘子受了不小的惊吓,无论臣如何追问,皆是闭口不答。”
皇帝没出声。
凌墨尘继续道:“臣以为,照陛下所说,以礼相待不可取,陛下万金之躯,献药乃臣民之责,沈家理应献药,若是再问不出来,臣只能逼供,不过在那之前,臣先得想法子稳住封大人。”
说到封重彦,凌墨尘脸色不太好,同皇帝直言道:“封重彦对沈家的感情,倒是超乎人意料,陛下如此信任他,他倒好,一出手便要了梁家三条人命,沈娘子还只是受了三道刑鞭,人完好无损,这回要是有个好歹,不知道他手里那把弯刀,下一个要对准谁了。”
凌墨尘说完,忽然掀袍对着皇帝跪拜道:“臣一心为陛下考虑,封重彦此人,陛下不得不提防。”
上回梁耳刑审了沈娘子,后面封重彦闹出来的动静,皇帝岂能不知道。
梁家三条命都没了。
皇帝虽没怪罪封重彦,心底确实有了戒备之心,不然也不会让康王继续呆在青州。
可也仅仅是防备,并无铲除之心。
七年前凌墨尘以一脚蹴鞠,深得他赏识,被宣入宫后,他时常向其讨教,一时疏忽了朝政,曾被封元骥当着他的面,斥责凌墨尘心术不正。
自此凌墨尘便与封家结下了梁,这些年来两人的不睦,他心里都知道。
五年前自己便是轻易听信了他凌墨尘的一面之词,甚至尚未取证,便认定了封家的罪行,将其贬为庶人,让封家吃尽了苦头,封重彦也因此险些丧命。
但两年前自己急攻心切,判断失误,陷入了重围,只有他封重彦不畏生死,在危急的情况下,只身救回了自己。
封重彦在沈家的事情上,确实让他有些失望,但还没到凌墨尘所说的那个地步。
封家以诚信立世,不会让人轻易去动沈娘子,同样也不可能为了沈家娘子,来背叛自己。
一个是自己的国师,一个是自己的良臣,只要不伤及国根,偶尔这样小打小闹,反而让人放心。
皇帝虚扶了一把,“国师起来吧,沈娘子既然受了惊吓,就让她先好好养着,朕已经说过,既是讨药,便不能失了态度。”皇帝摇头叹了一声道:“别说你怕,朕这不也怕着吗,这事儿还不知道该如何向封大人交代,不然怎会让国师替朕瞒着,怪就怪朕没能考虑周全,让人憎恨朕到如此地步,不惜下了剧毒,如今药石无医,只能求于沈家了”
“是臣着急了。”凌墨尘磕头起身,又替皇帝按了一会儿腿脚上的经脉,才离开。
刚出门,高安便追上了他的脚步,“陛下虽如此说,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岂能不着急,沈娘子既然已经在凌国师那了,该如何,还不是由国师说了算。”突然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封大人的手再长,他还能伸到国师这儿来?”
凌墨尘脚步一顿,停下来,目光深深地打探着他。
两年前梁耳去幽州之时,他怕也是这番暗里交代过吧。
高安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国师可别忘了五年前的事”封家在他手上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岂能放过他。
凌墨尘一笑,凑近他道:“不瞒高公公,我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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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帝那回来,已到了正午,进屋时只见到了四丹在用饭,没看到沈明酥,知道人八成已经出了宫。
可凭她自己,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那么重要的证人,他岂能让封重彦灭了口。
找不到人她迟早会回来。
活血草只能撑一个月,还余下半月,等皇帝的双手再也不能动,他便不会是今日这般含蓄的态度了。
凌墨尘把自己关在了丹药房,一直到黄昏才出来。
一出来便见四丹在丹房外徘徊,焦急地踱步,见到他,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同他搭话。
凌墨尘主动问道:“怎么了?”
丹一鼓起勇气道:“国师,今日丹十出了宫,这会儿宫门都下钥了,人还没回来。”
凌墨尘眉头一皱,她就如此不死心?
“知道了,都去歇着吧。”
凌墨尘净完手出宫时,最后的一丝青光已沉入了西边。早上虽是大太阳,午后却变了天,天色阴沉沉的,又返了一波寒。
凌墨尘径直去了桥市。
牛市那么大,单凭她自己,怕是连那稳婆的名字都打听不到,必然会找人帮忙。能帮她的,只有柳巷桥头下的那帮乞儿。
凌墨尘却没见到人,又去了她之前的那个院子,门锁着,根本没来过。
能去哪儿?
正打算倒回柳巷,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桥市南面有好大一片紫藤明日国师准我出宫,我休沐,不见不散。”
凌墨尘眉头微微一拧,半晌后,调转了脚步。
昌都不禁宵,夜里更繁华。
桥市以桥水巷和下桥出名,灯火一照,如一条长龙延绵蜿蜒,有人看水,有人看灯,却没有人夜里来赏花。
凌墨尘没想到还真有一片紫藤林,只是跟前的林子黑灯瞎火,看了一圈,并没有半个人影。
凌墨尘立在那站了一阵,摇头自嘲一笑,刚转过身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务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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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尘回头, 便见紫藤树后冒出了一颗青帽脑袋。
沈明酥坐了一个下午,瓜子早就嗑完了,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听到动静才醒来。
见当真是他,起身拍了拍屁股, 坐久了腿脚有些麻,朝他走去时,还瘸了两步, “你要再不来, 我也要变成紫藤了。”
闹市隔得太远,灯火被四周的阁楼瓦片挡住,头顶亦无月色, 人走到跟前了, 凌墨尘才借着手里的光看清她。
午后的一场风很大, 夜里倒是停了,林子里铺了一层紫藤花, 沈明酥的肩膀和头上, 也落满了花瓣。
一层细细密密的花絮,并非一时半会儿便能成。
她一直在这等?
沈明酥睡着了并没察觉, 见他盯着半天, 顺着他目光这才看到了肩膀上的花瓣, 不由一笑, 伸手捻了一瓣,凑向他手里的灯笼, 抬头扫了他一眼, 问道:“好看吗?”
白纱笼罩的灯火像极了月光, 照在她弯起来的唇角上, 笑得开怀,露出了几颗贝齿来,花没看到,凌墨尘只看到了那张脸。
分明是一张蜡黄的假脸,他却看入了神
愣着的功夫,沈明酥已经直起了身,“可惜,白日瞧着更好看,国师没来。”
“你一直在这儿?”凌墨尘问她。
“午后便坐这儿了。”沈明酥主动替他寻好了借口,“国师大人忙,小的理解,我也不累,坐在树下一边赏花一边嗑瓜子,比在仙丹阁还闲散自在。”
凌墨尘没再说话,伸手帮她拍了拍青帽上的花絮,一拍,扬起一片细絮来,忍不住吐出一字,“傻。”
身上太多,拍也拍不完,沈明酥索性一埋头,晃了两下,花絮全不见了,再看着他不怒反笑,“没你傻,我带了伞,要真下雨了,也不会淋雨。”
凌墨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