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抬起袖口,端详着上面的那只仙鹤,“因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国师的仙童。”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蓦然一疼,凌墨尘双手不觉握紧。
沈明酥,你为何就不替你自己求一求。
如此不怕死,他还以为她是不死之身呢,没想到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可你还不能死。
想死也得先排队。
乔阳再厉害,终究一人难挡百人。
封重彦怀里抱着人,腿脚无法施展,很快一道长□□进了他的小腿,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却没有松手,紧紧地抱着沈明酥,刀尖抵在地上,胳膊上的鲜血顺着刀刃,不断地往下滴。
片刻后又抱着人再次站了起来。
禁军紧接着围上。
前面的乔阳已被冲开。
凌墨尘忽然抬起胳膊,数十枚银针从袖筒射出,刺中了封重彦身旁的几人,封重彦顺利地冲出了重围,与前面的乔阳脊背相抵。
冯肃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凌墨尘,不明白他这是为何。
冯肃完全不理解了,着急地唤了一声,“主子,你”今日一旦放过封重彦,明日必会死在他手上。
凌墨尘充耳未闻,目光继续看着前方。
凌墨尘很少见到封重彦这等惨状,往日风光无限,从未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今日这一昏头,竟然将自己陷入了这般绝境。
凌墨尘立在那,看着那一主一仆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动,竟被两人快挪到了门槛。
倒是好奇他这般耗下去,何时会被耗死。
又或者他要等到何时才打算真正地出手。
围着封重彦的禁军却没他这般轻松,从与两人动手,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脚下死去的人无数,大雨之中,还能闻到周围的血腥味儿,可跟前两人就像是不会累的猛兽,身上的劲只增不减,封重彦手里还抱着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今日奉命前来捉人的是王昆,一刻也不敢松懈,看着封重彦腿上的伤口,开始劝降,“封大人,刀放下吧,今夜大人恐怕出不去了。”
封重彦抱着人,脸色除了比来日苍白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正因为那份苍白,映得那双眼睛形同鬼厉。
他扯唇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不是还没到穷途末路之时。”
王昆自然明白,他封重彦乃一国丞相,断不会死得这般轻松。他如今是一主一仆在反,再逼下去,待会儿就不知道了。
王昆打算速战速决,长刀直刺向他面门,“封大人,得罪了。”
—
今夜的雷雨轰隆隆地炸在头顶,迟迟不停。
外面的太监不断进来禀报:“禁军死伤百人,高总管被封被反贼封重彦弯刀所伤,刚宣了太医”
刚退出去,外面又有人跟着进来,“陛下,封国公跪在了宫外,磕头誓要求见陛下。”
皇帝躺在软塌上许久都没有睁开眼睛。
一个沈家娘子,竟把他封重彦逼到了这个地步?
封家不要了,就要个女人?
他从未当着人面发过怒火,哪怕是底下的奴才,他也是温温和和,以此得了一个圣主的贤名,此时却被那怒意烧得气息凌乱。
今日高安擅自做主劫了沈家娘子逼问,他也是后面才知道,原本也不至于如此,可封重彦的反应,太让他失望了。
忠?
不是一个姓,又怎会有永远的忠。
外面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回比之前的更急,人来没进来,信使便跪在了门槛外,“青州急报!”
信使的声音高昂,声音直穿透雨夜,“陛下,康王反了”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加更来了。(下章亲生母女俩见面,然后就要到婚事了,男主开虐。)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进东宫◎
自上回康王亲自斩下了胡军的头颅之后, 情绪高涨,底下的将士待他也极为尊敬,尤其是看向他时眼中露出的崇拜, 让他的人生如同达到了另一个巅峰。
在昌都的酒肉日子过惯了,楚歌美酒, 每日寻欢作乐日子是很舒坦,可一场宿醉放纵完,到了第二日早上却觉得索然无味。
如今不同, 他彷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找回了在马背上杀敌的快感,所到之处战无不胜,胜利的喜悦, 让他一度有了像要征服天下的感觉。
太痛快了!
他想一直呆在青州, 昌都有的青州也有, 可青州有的,昌都却没有。
他甚至连家都很少想了, 他想要带着将士们替大邺开创更宽阔的领地, 到那时,他便是为大邺真正立下汗马功劳的王爷。
前几日驱赶完胡军之后, 一时得意, 又饮了一夜的酒。
翌日奴才推门进来伺候, 便见其披上了龙袍, 吓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赶紧报告给了封二公子, 封胥。
军权上交后, 封二公子本打算从青州撤离回昌都, 可康王不肯放人, 硬是留着他多陪了半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封胥更走不了了,只能停留在原地,等待朝廷的消息。
康王反了。
无疑是这个雨夜最为震惊的消息。
康王竟然反了。
他怎么能,又怎敢
报信之人乃朝廷的督查军,这等大事不可能信口雌黄。
康王反了,封重彦也反了,那封家二公子呢,青州乃屯兵之地,养了二十万兵马
皇帝想起身,腿脚动弹不了,想要叫高安,高安不在,旁边另一位太监潘永将其从龙床上扶了起来。
皇帝终究被满腔的怒意和震惊压得喘不过气,一声怒斥,双手跟着颤抖,“一群不知好歹的蠢货!”
自从登基后,这还是他头一回发火,底下的人哪里见过,个个惶惶跪下,又听他怒声道:“宣封国公!”
话音刚落,门外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
封重彦已与禁军对峙了一个时辰,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到底是血肉之躯,那双眼睛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惫。
王昆也好不到哪儿去,胳膊和肩头的几道伤口不轻,地下又躺了不少他的兄弟,雨水不断地在冲刷,还是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
凌墨尘依旧站在那儿观战,等着封重彦召唤他的兵马闯进内宫,与皇帝的人彻底地厮杀。
可他封重彦就像是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手,打定了主意要一人赴死。
凌墨尘又不得不顾忌他怀里的人,在紧急关头出手救人。
这样的僵持不断地重复,哪一方都不肯认输,漫长的雨夜一时让人觉得看不到尽头。
封重彦再一次半跪在了雨里,以尖刀顶地勉强撑着身子,垂目看着怀中被雨水浇淋的雪白面孔,轻轻地往怀了拢了拢,半边肩头替她遮挡了雨水。
“阿锦,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可以回家了。”雨花砸在地上,听久了,耳朵已经麻木,他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扇,咬牙起身。
可腿上的伤口裂开,剧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禁军似乎也怕了,即便如此,也迟迟不敢往前,只试探地往前挪动一小步,眼见那长矛越来越近,夜里忽然一行灯火自院子外匆匆而来。
“住手!”雨夜里的一道呵斥声清脆又急切。
太子妃连外衫都没来得及穿,里衣外只披了一件斗篷,头发也没梳,以素簪临时拢在了脑后,一路过来婢女手里的伞跟不上她的脚步,一身也早已淋透。
头顶的惊雷彷佛要把这天地给炸了,她屏住呼吸,一脚淌进雨里,伸手一个一个地扒开前面的禁军。
她终于看到了人。
走到了封重彦跟前,缓缓蹲下,脸上流淌的雨水掩盖了她眼里的泪,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怀里的人。
此时沈明酥脸上的黄蜡已被雨水彻底洗涤干净,肤色莹白如凝脂。
她还是第一次看清她的真容,眉眼无一处不绝色。
多好看的姑娘。
那是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
十七年前,嬷嬷抱走她时,她才如同小猫大小,一直哭,那声音能把她撕碎,如今她双眼紧闭,一声不吭,同样让她心碎。
太子妃跪在雨里,试探着伸出胳膊,双手却忍不住轻颤,“封大人,把她给我吧。”
封重彦没动。
太子妃知道他不放心,声音都抖了起来,“她受了伤,不能再淋雨了。”
封重彦垂目,那张脸沾满了雨水,唇色都泛了白。
“封大人”
封重彦用指腹轻轻地替她抹了一下眼睛上的雨水,没再坚持,俯身把人交到了太子妃怀里,忽然低声道:“她母亲不喜欢她,望娘娘能善待。”
那话只有两人能懂,如同一把尖刀扎进太子妃心口,她低垂着头,胳膊轻轻地拥住人,摸着她一身冰凉,一时泪如泉涌。
王昆也早就认出来了,今夜封重彦想要带走的人乃他的未婚妻,沈家大娘子,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有圣命在身,不得不拦。
“娘娘,此乃逆贼,还请回避。”
“谁是逆贼!”太子妃蓦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厉色,扫了一圈周围的禁军,“有本宫在,谁敢动!”
十七年前她,便也罢了,她没有力气护住,时隔十七年,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终于又将她抱在了怀里,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再夺走。
要夺人,那便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身后的宫女上前撑伞替两人挡住了雨水,东宫的奴才也上前堵住了禁军,太子妃拥着人,回头冲对面雨底下立着的人喊道:“赵佐凌,过来。”
赵佐凌早已一脸呆愣。
适才听到封重彦反了的消息后,他急急忙忙跟着太子妃一道赶了过来,远远便看到他跪在雨中,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