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摁断电话十几分钟后匆匆赶到,果不其然,舅舅把她当成了早就过世的外婆,跟着另外两个人一起喊妈。
医生见怪不怪,语重心长地解释:“他刚经历大手术,这很正常。”
叁人错乱相视,表情难言。一通乱喊,长辈变平辈,五千年的传统文化,支离破碎。
“这种症状称为术后谵妄,部分人会有记忆顺序的混淆、情绪不稳定、幻觉,甚至会误回幼年或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片段。”
“能恢复吗?”
“一般来说,这是暂时的短期症状,会自行恢复,家属好好配合,多和他沟通,缓解他的焦虑。”
医生总是不愿意用绝对的语气肯定任何事,母亲琢磨了很久,还是重重舒了口气。
母子play实在太震撼人心,屋内热闹非凡,隔壁的小女孩好奇地掀开一点帘子,露出两只眼睛凑过来瞧,透过窄窄缝隙,和病床上的人对视。
见到那张年幼的苍白小脸,瞬间让男人联想到第一次见俞粼的时候,也是这样怯生生的,躲在墙后偷瞄。
更何况女孩身上裹满了带血的纱布,和他印象里的一样,看起来好小,好可怜。
当一个大人觉得一个孩子,或者动物可怜的时候,代表着他已经沦陷。
“粼粼。”他伸手过去,连着药瓶的水线晃荡不停,床之间的距离过大,他没能触碰到女孩。
舅舅眼里满是担忧:“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小女孩说:“我叫小希。”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小希呆滞一会儿,摇了摇头。
男人作势要撑手臂起床,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按住。
俞粼扭头看了看那个叫小希的女孩,和她长得并不像。果然舅舅已经认知错乱,要不是骨头断了,他真要爬过去抢别人家的小孩。
“囡囡,不要打扰别人休息。”女孩爷爷合拢蓝色薄布,点头笑笑,“不好意思。”
“我们才是不好意思。”母亲回敬一个笑容,“吵醒你们了。”
“没有没有。”
舅舅不屈不挠,非要拔掉针头去找那个女孩,也抗拒戴上呼吸机,医生实在没法子,打了一针镇定。
他睡过去了,这场混乱才得以平息,俞粼低头看自己被抓过的手腕,已经有了红指印。
母亲站在床尾问:“疼吗?我去护士站借点红花油给你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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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粼慌张过度,将手藏到身后,方才那番拉扯之下,她手指的创可贴都掉了,牙印暴露在外。
母亲本来没发觉的,看女儿如此紧张兮兮,便有点好奇,她平时就很在意那个手指,怎么每次都伤到那?
“你在挡什么?”
“没……”
俞粼心跳得很快,她信誓旦旦要坦白,但在这个节骨眼说,简直是自撞枪口。她汗都要滴下来了,好在Alex及时挡在面前:“妈,医生好像在喊你过去。”
“噢,行。”
“真的吓死我了。”
俞粼生怕吵醒隔壁,便拉着他去走廊,夜晚,只剩几个值班护士低头摸鱼,没空在意两个人讲悄悄话。
走廊的感应灯光一明一暗,寂静无比,Alex心不在焉地坐下,若有所思。
两个人默不作声很久,她低头,凑近看他:“生气了?”
“没有。”
“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时间点有点尴尬。”俞粼拉他的手,又揉了揉头顶,小狗只要这样摸一摸,就会很开心很舒服。
“妈妈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再刺激她了。”
Alex低头,柔顺发丝遮盖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不过刚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舅舅。”她回想那场夸张离谱的闹剧,“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他,原来他也不是天生冷漠的人嘛,刚刚对那女孩还挺温柔。”
“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嗯?”
Alex抬眼看向她瞳孔,透过那些幽深,宛如见到印象里一直冷若冰霜的男人。
他藏在心里许久的话,思考半晌,还是没能说出。
“舅舅一直都很关心你。”他顿了顿,“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能为了你,命都不要。”
“嗯……毕竟我也是亲人,他是长辈,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法想那么多。”
俞粼并不觉得作为侄女的她,和舅舅有多么深层次的情分,车祸是突发事件,毫无反应的时间,如果再来一次让他静下心思考,说不定结果真会不同了。
室内冷气充足,医院走廊的铁制椅子冰得太过刺骨,她坐下又很快站起,去护士站要了几个创可贴。
一只手不太好操作,创可贴胶条粘到一起,导致手指上皱皱巴巴的。
Alex拉过她的手,将那层撕下。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有过一次写爸爸的作文。”她低头看着小狗拆创可贴,边笑,“我就按照舅舅的人设写的,写他赚好多钱,写他不怎么回家,还很凶,对我爱搭不理,同学们问起来,我说我爸爸在美国当总统,他们都信了!”
“美国总统没有亚洲人。”Alex也不懂自己指正的意义在哪,下意识这么说了。
“毕竟那时候我才一年级,还好大家都不懂,要是让我现在这么瞎编,肯定要被戳穿。”
Alex没有跟着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发呆,随后又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似乎没有发觉,继续说:“说起来,我小时候真的很爱面子,就是不想让同学知道我是单亲家庭,所以经常问妈妈,爸爸到底是谁,他在哪,我还攒钱去雇学校周边的大学生,让他参加家长会,不过后来我也不问了,因为我怕我爸是个丑八怪穷鬼,会让我更丢人。”
“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