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笑起来,“你瞧,话是不是没这么难说出口?一家人,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呢。”
蔡甜低头。老爷子说,“我知你一片好心,想让我骄傲,可我本来就以你为豪。”
他女儿得了状元,入了翰林,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至于辞官选择了别的路,那是她的追求,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蔡甜想让他欣慰,次次回来都做戏,他便假装看不出来,配合着就是,总归是亲生女儿,有朝一日她总会开口坦白的。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蔡甜重新擦花瓶,感觉堵在胸口的气慢慢散去,轻松了好些。
老爷子回想了一下,“许是你那官服不合身,又许是你请来的小厮随从戏演的不好,我当时还只是怀疑。”
“后来你回家只穿官服,往常的那些衣服不见了,玉佩没了,簪子也丢了。最主要的是,你这个平常吃饭不讲究的人,突然爱上了吃虾,还问欢儿喝不喝酒。”
蔡欢本来不是个爱喝酒的性子,蔡甜以前也不缺酒喝,在家更不怎么喝酒。
可她那段时间手头紧没钱喝酒太馋了,多问了一句,蔡欢就上了心。
所以往后十多年,蔡欢不管多忙,只要蔡甜回家,她都会回来陪蔡甜喝酒。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在家里这几日能好好解解馋过过酒瘾。
家里都知道她可能遇到的不得已的难处,但蔡甜没说,她们就没问,只默契地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不动声色的帮她一把。
“这些年,定瞒的很苦吧?”老爷子叹息,“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咬牙坚持不跟我们说呢。”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蔡甜从小锦衣玉食,又是天纵英才,不管是生活还是课业,半点苦都没吃过。她此生注定顺风顺水,哪怕不吃官家那碗饭,天天在家躺着,都有人伺候她一辈子。
可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走了别的路,在这条路上,她没了官职,不能用蔡家大小姐的身份,只靠着一双手,咬牙扛着。
老爷子嘴上不说,可次次都难受,所以只要蔡甜回来,他半句都不多问。她在外头已经吃尽了苦楚历尽了风霜,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他又怎么舍得难为她,问一些她不愿意回答的话呢。
蔡甜低声道:“爹,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她那时已经不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她已经得了状元入了朝堂,既然决定辞官,便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相应的后果也该她自己承担。
辞官一事,本就不孝,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做到在辞官后拿着蔡家的钱去教别人呢。
老爷子笑,伸手探身拍拍蔡甜的肩,“这也是爹爹我最为你自豪的地方。”
蔡甜擦完花瓶站起身,从小侍手里接过梅花,一株株插进去。
“也辛苦,”蔡甜垂眸说,“起初钱花完了,也辛苦。”
“哦~”老爷子来了兴趣,“我瞧你写书作画赚钱的时候,很是享受啊。”
蔡甜,“……”
她总算知道蔡阳跟管家在看什么话本了。
“蔡阳也知道?”蔡甜皱眉。
她还以为她这些年在家里演的很好呢,结果全被看出来了。
“他从心里敬佩你这个姐姐,并由衷希望你把话本后续写完,他跟他那群手帕交都等着看呢。”
蔡甜写的倒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而是些灵异怪谈,的确吊人胃口,她的话本一度销量最好,为她赚了一大笔银钱,她拿着这钱给大夏和松果建了个马场,教她们骑马射箭。
蔡甜看着手里含苞待放的花苞,回想起自己走的这一步步,累,却心甘情愿。
她付出了无数,也收获了很多,掰开这些苦涩回头细细看,竟也有很多甜意。
就像手里的这花一样,到了绽开的时候。
“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可想好了未来去路?”老爷子双手撑在膝盖上附身看蔡甜,“留还是走,爹都支持你,家中里里外外全支持你。”
蔡甜顿了顿,“我想想。”
“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爷子笑着看向蔡甜,蔡甜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些年“官”越当越大,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每次她回来再回去,都有好些冰人上门问她娶夫了吗,有没有心仪的。
若是京中那些公子少爷不喜欢,不如看看身边的这些。
蔡甜苦于应付,干脆对外说她有了心仪之人,主要是对方是鳏夫还带着个女儿,现在那孩子还小离不开爹爹,导致鳏夫没办法答应她,她再努力培养培养感情多处几年,等小孩大了就好了。
她爹当时听完很是震惊,抖着手把掉地上的筷子捡起来,强撑着笑意说她喜欢就好家里都没什么意见。
毕竟唯有娶夫这件事情,是蔡甜唯一没妥协的。
家里人也不逼她娶夫,时间一久不知道怎么往外传的,就成了她娶了个鳏夫还有了个女儿,但夫郎出身卑微,这些年一直不好意思跟蔡甜一起回家,这才仅她一人回来。
传言挺好用的,至少冰人不再上门说亲,蔡甜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任由话这么传出去,没解释。
毕竟别人没见过窦氏,也不知道她“夫郎”是何模样,除了影响她的名声外,对别人没有半分损害。
也就,……没必要解释。
如今见老爷子看过来,蔡甜指尖微攥,猜到他要问什么。
官职是假的,官服是假的,仆人跟随从都是假的,老爷子怀了一丝希望,轻声问,“那这心仪之人?”
蔡甜抿紧了唇,安静了好久,久到老爷子都坐累了,她才低声回,“唯有此事,是真的。”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拍,“由心就好,莫要强撑。”
蔡甜垂下眼睫,将梅花插进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