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就能当三品御史,连脑子都不用动,听起来真好,适合她这种享受生活的人。
只需要听话,她就可以当御史大夫,只要她是正三品,梅盛在外面做生意就不会被人欺负。
言佩儿低头看自己掌心里的手炉,看着握住手炉的这双手,这双拿了三十多年笔杆子的手。
可言大人呢。
一心为国为民没有半分私心的言大人,她会高兴当个花瓶吗?
她要是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会因为御史台的威严和众御史们的特权而沉默吗。
“言大人,怎么站在原地发呆呢?”冯阮今天来晚了,竟是走在众人身后。
她白面团子一般的脸露出和善笑意,眯眯眼只剩一条缝,笑呵呵道:“您这脸色瞧着不对啊。”
冯阮示意言佩,“早朝快开始了,走吧。”
言佩儿搓着手炉,顶着寒风往前迈步。
她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冯阮,也说,“您脸色瞧着也不太好。”
冯阮笑了下,“府里有点事情,没睡饱。”
她夫郎王氏昨天情况不太好,夜里辗转难眠,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半睡半醒间来来回回切换了三个人格,到凌晨才堪堪稳定。
王氏这种情况,冯阮怎么安心,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几乎没睡。
言佩儿皱眉,“那要好好休息啊,睡觉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冯阮只是笑,“刚才言大人站在原地不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跟言佩儿说,“别看咱俩是政敌,立场不同,可正邪黑白这种东西,谁又能完全分得清楚。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说不定也有好的一面。”
冯阮抄袖,步子也不快,跟言佩儿一起慢悠悠往前挪,“她们骂我是权臣奸佞,但我这个奸佞却关心你的脸色。你别管我目的如何,至少我这句关心的话语是真真切切说出口的,对不对?”
言佩儿觉得有道理,期待着问,“那我能信你吗?”
冯阮笑,“自然——”
言佩儿眼睛都亮了起来,跟找到靠山的小狗一样,差点摇尾巴靠过去。
然后冯阮补完后半句话,“不能。”
言佩儿撅嘴哼了一声,失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冯阮笑意更明显了,“你怎么能信我,你我是死敌啊,我说不定是花言巧语想骗你呢。你看,你身边的廉鹤都信不过,你又如何信我。”
“那我该信谁呢?”言佩儿说,“我想听我自己的,但又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到底是年纪小。
言佩儿今年才十六岁,她的人生里全是吃喝玩乐,充满着鲜亮色彩。
她若是开心,她今日可以临时决定坐私人飞机飞去小岛度假,飞到一半不开心了还可以再飞回来。没人会因此批评她,也没人会说她这样做是浪费资源。
她的世界里,所有人跟物都围着她转,她才是世界的主角跟中心。
可现在不是了,她变成了言佩,言老爷子不喜欢她,府中下人也排挤嫌弃她,身边的这些忠心的下属忠的也不是她而是权,她不再是地月关系里的那颗地球,她现在只是太阳系里的一颗小行星。
她现在会害怕丢失官职连累梅盛,会担心自己多问两句话别人会不会烦,也怕大梁没了她回不去了。
言佩儿低着脑袋,人生十几年,猛地站在黑暗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指腹揉搓手炉花纹,难得只撅嘴却没哭。
一个成熟的大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可言佩儿明显不是,她像是刚出校园的学生,大大的眼睛中透着清澈的愚蠢,主打就是真诚待人。
冯阮跟她多说了两句,“如果你心存疑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可以去问问小皇上的意见。君无戏言,她让你做的,一定是能保你性命的。”
如果言佩儿拿不定主意,完全可以去问梁夏,梁夏至少会让她活着,至于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外人看朝堂,只说大权握在她右相冯阮的手里,说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佞臣,然而实际上,朝政权力一分为二,她一半,文人清流中的御史们,也占有一半。
她代表的是所谓的“邪”,御史们代表的是“正”,但正邪二字,如何分得清呢。
小皇上要是想完全掌控朝堂权力,就得把正邪两股势力都握在手中,否则朝堂秩序失衡,权力会朝其中一方倾斜。
全是“清流”的朝堂,比全是奸佞还可怕。
冯阮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余的,全看梁夏造化。
她倒是希望梁夏能聪慧些,再聪慧些,强大到能撑起大梁跟这个世界的气运,如此,她也不必再等新皇出现。
要是苦苦寻不到周小神医,王氏离开的时候,就是她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
冯阮大步往前,就显得言佩儿步子小了很多。
言佩儿一愣,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对啊,既然她所处的环境不再是地月系,而是太阳系,那她就围着太阳转啊。
这个世界的太阳,就是梁夏。
“等等我啊。”言佩儿小跑往前,可能因为动起来了,她觉得自己身上恢复了热乎气,整个人又暖和起来。
梁·太阳·夏昨夜批折子批到半夜,困到一度以为自己看不见今天的日出了。
但再困,过了寅时,李钱就会来叫她起床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