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花楼是京都远近闻名的青楼,伺候人的既有姐儿也有小倌,鱼水之欢的那档子事里,所有花样一应俱全。
李开景虽然是头一次踏足此间,却也嗅得出来花案上那些散发着麝香味道的香料都是什么玩意。
他一只手握着杯盏,另一只手在那雕漆匣子里挖了一勺香粉,趁着秦鸣筝没反应过来,捏着勺柄的指尖微动,将催情药全数抖落在酒水里。
而后,他迎着秦鸣筝错愕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抬起手,饮下那杯加了猛料的烈酒。
“你干什么?!”秦鸣筝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瞪大眼睛怒斥道。
万敌不退的秦太尉罕见地感觉到了头疼,跟李开景拉扯漠北的战事还能算是军务,可诱哄太子殿下狎妓又算是什么罪名?
储君是国之根本,往大了说这就是污染皇室血脉,更何况李开景原本就没坐稳东宫之位,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尉,都保不住这顶乌纱帽。
他们两个“孤家寡人”,若是没有权势傍身,在龙潭虎穴的京都就是任人宰割的羊羔。
秦鸣筝鬓边的冷汗都淌下来了,这一刻他确定了,李开景根本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兔子,他是不择手段、随时准备与人同归于尽的疯子!
此时,这个疯子抬起眸,神情坦然地与他对视,说话时吹出的气音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
“秦鸣筝……我求你,你满意了吗?”
他举杯时,宽大的袍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莹润光洁的手腕,那腕骨被秦鸣筝攥在掌心,就像是抓住了一弯月光,潦草的一眼扫过去,简直白得惊心动魄。
秦鸣筝的心头忽然升起了没来由的恼怒和烦躁,他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厉声反问道:
“我是要你求我什么?!”
不知是药效起来了,还是李开景太白净了受不住他的力度,令人心悸的浮红从手腕一路爬上脖颈,连耳根处都挂上了一片绯红,秾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秦鸣筝想要就事论事,可李开景偏生不再跟他谈漠北军情,反而往前凑了几寸,让他将自己脸颊上泛起的潮红看得更清晰些,压低了声音说道:
“求你……保我一命。”
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问花楼里人多眼杂,秦鸣筝要想保住李开景的命,既不能喊那些身家性命都捏在老鸨手里的女人进来给他纾解,也不能让他两手空空地回宫复命。
秦鸣筝痛恨被李家人算计,燥热的血液当即凉了下去。
他松开李开景的手腕,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倚在案边的人,一脸冷漠地说道:
“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他不是无路可走,即使是不小心被疯狗咬了一口,他也可以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只要这件事传到圣驾跟前,李开景就是板上钉钉的废太子。
一个一事无成的前任东宫,和一个仍要倚仗的边塞将军,皇帝知道该怎么选。
李开景腰软腿麻,已经维持不住端正的坐姿了。他伏在案上,仰起头看着秦鸣筝,那眼神湿润迷离,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那你走吧。”
秦鸣筝站在原地没动,手上的折扇轻巧地转过半圈,从下往上抬起了他的下巴:
“现在又不怕死了?”
“等到蛮人打进来,我一样会死。”李开景嗓音喑哑,额间薄汗淋漓,说完又扬起眉眼冲他一笑,叹息似的说道,“或许也不用等到那一天……我现在就要烧死了。”
话音落下,他舒展的眉目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分明是难耐的模样,却要装出镇定自若的神情。
秦鸣筝端详着那张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欲望的脸,忽然间觉得口干舌燥。
先皇后去世时他还很小,对那位大昭法的开拓和研磨,又别有所指地补了一句:
“怪生疏的。”
这下子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秦鸣筝被他说得恼火,他整日在问花楼里厮混,京都城里漫天流言都传遍了他是风月老手,没想到甫一上手就被李开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
他心里憋着火气,抽插的动作便越发无所顾忌,小穴逐渐适应了深浅不一的节奏,插得越是凶狠,软肉就越是热情似火地绞吸上来献媚,一时间房间里只余下噗叽噗叽的闷响和断断续续的低吟。
如他所愿,李开景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也骑过马练过武,身子骨不算弱不禁风,不至于疼痛难忍要死不活,但也绝对称不上舒服。
后穴被填满的感觉相当奇怪,他能感受到那根粗壮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跳动,又热又硬,搅动着、摩擦着、顶撞着。
一种被牵引着的坠落感从尾椎处往上涌,比起快感,这种被侵犯的感觉更加强烈。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委身于人,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天潢贵胄,没有雌伏于他人身下承欢的道理。
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感觉到多么屈辱,他和秦鸣筝都是皇权下如履薄冰的困兽,谁也不比谁高贵,生与死都只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唯有抱团取暖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经年浮于面皮上的伪装都碎成了渣,两只同样敏锐、同样野心勃勃的小兽相遇,那种被锁定被叼住撕咬的感觉让他止不住地颤栗。
李开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癖好,他不想露怯,咬紧下唇强忍住了喉间的呻吟,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直到秦鸣筝抬起手顶开他的牙关,他才拨开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鬓发,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个理由:
“秦鸣筝……我疼。”
秦鸣筝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人被咬得洇血的唇瓣,本想将肉茎抽出来让他缓缓,可后穴骤然缩紧,发了疯似的挽留,像是一刻也离不开他,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主人的口是心非。
他低头看着李开景痛爽参半的神情,目光如炬好似要将他看穿。
良久后,秦鸣筝握住他的脚踝,亲吻过蜷曲的脚趾,而后轻笑出声:
“那你就疼着吧。”
事实证明,即便都是第一次,但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秦鸣筝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身下的人。
烈火燎原般的药效渐渐消散后,李开景感觉身体更难受了。
他仰躺着将手背搭在额头上平复呼吸,秦鸣筝就倚在床头默默出神。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彼此心知肚明——出征漠北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夜色渐深,李开景休息一会儿就该走了。身为太子,与人春风一度是一码事,宿在秦楼楚馆又是另一码事,他虽然不惜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上赶着找死。
看到他撑着床沿坐起身,秦鸣筝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背影,说道:“我找人送你。”
听到这话,李开景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装作没察觉到他倏然转变的态度,语气平静地说道:“不用了,有人接我。”
秦鸣筝被他那眼神看得莫名心虚,顿时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李开景懒得管他,一边披衣,一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祝将军武运昌隆,凯旋而归!”
这一仗从初夏打到深秋,等到秦鸣筝得胜还朝,京都已经入冬了。
隆德帝像是要将这三年来的亏欠全部补给他,在宫里大摆庆功宴为他接风洗尘,又挥手赐下了不少赏,直接遣人送到了太尉府。
混迹多年的京官一个比一个精于揣摩圣意,眼见皇帝表现出与秦家重归于好的倾向,身在京都的官员全都闻风而来,人数比平日里上朝时还要齐整。
转眼间,秦鸣筝就从爪牙尽断的丧家之犬,再次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贵功臣。
月挂柳梢时,席间觥筹交错一圈,散场后又转回了雕栏玉沏的问花楼。
秦鸣筝喝了碗醒酒汤,又悠哉游哉地洗了个澡,穿好中衣从屏风后绕出来时,正巧遇上李开景推门走进来。
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李开景换了身宽袍广袖的月白色常服,发丝间还飘散着迷蒙的水汽,衬得人愈发光泽细润,宛如谪仙降世。
秦鸣筝一看这模样,便知道他也是回宫沐浴过了,当下不再多言,只领着他往屋里走。
李开景边走边打量着四周,这房间还是上次两人私下见面时待过的那间,一应陈设却是焕然一新。
那些带着脂粉味道的帘帐全都撤了,摆件也换成了素雅的磁器和山水画屏,不像是眠花宿柳的地儿,倒像是清贵人家的小阁楼。
那张花案倒是没变,仍然放在房间正中央,只是上面的瓶瓶罐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壶清酒、两个酒杯,以及一个巴掌大的木漆盒子。
“太尉府还没有收拾好。”秦鸣筝走到案边落座,拎起木盒在掌心里旋了一圈,“这几日先住在这里。”
“嗯。”李开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派人查过秦鸣筝,知道秦家没有女眷,管家又年事已高,伺候不周到也是正常的。
他在秦鸣筝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没有公事,就随便聊聊。”秦鸣筝将盒子推到他的面前,手指从刻着兰草的盒盖上拂过,笑着说道,“这个给你。”
李开景挑开锁扣,只见盒中盛放着一方玉器,看起来似乎是个碗的模样。
他将白玉碗取出来,捧在手心里把玩一番,玉是上好的和田玉,色泽通透温润,触手微凉,应当是沧州的料子。
但那玉碗的做工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沧州的工匠,花饰纹样雕得还不如装碗的盒子,即便是外行人在此,恐怕也要以掌抚额,大呼一句“暴殄天物”。
“……这是你做的?”李开景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砸沧州玉的招牌。
秦鸣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坦然反问道:“不喜欢?”
“喜欢。”李开景将指腹抵在凹凸不平的碗沿磨了磨,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一败涂地,就把东宫一烧,带着这碗去沧州街头唱莲花落。”
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要杀头的事情,秦鸣筝也不知信没信,气定神闲地接着他的玩笑往下说:“我怕你还没讨到饭,这碗就先被市井混混给抢走了。”
说完,他摸出折扇挑起李开景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张清俊疏朗的脸庞:“要不然这样,你贿赂我一下,我就安排玄骑给你看着这宝贝,如何?”
李开景没有拨开他的手,抬起眼任由他看,嘴上还反将一军:“这样说来,沧州在玄骑的管辖下还能放任窃贼横行,陛下得治秦将军的罪呢。将军若是贿赂我一下,我就考虑不参你了。”
“小狐狸。”秦鸣筝气笑了,倏然探身过去拉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那我要怎么贿赂太子殿下?”
珠宝珍馐对于两人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要做此等买卖自然该像上次那样拿人来换。
但李开景不上当,又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他:“将军方才想让我怎么贿赂你,依照你的标准行事即可。”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攻守互换几轮,秦鸣筝越是雾里看花,就越是心猿意马,终于按捺不住地问道:“你对朝中每个需要拉拢的大臣都是这样吗?”
这话就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了,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够得上秦鸣筝这个品阶的只有寥寥数人,除他以外还都是隆德帝那般年纪的肱股老臣,李开景断然不可能每次求人都使用那样下九流的方法。
被他这样恶意揣测,李开景脸色不豫地皱了下眉头,但仅仅维持了几息就恢复了泰然。
他喉结微动,抬起手指搭在精铁扇骨上,不再跟秦鸣筝打哑谜:
“你自己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你约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被他一语道破那点龌龊的心思,秦鸣筝也不觉得尴尬,撤下折扇后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装模作样地说了句“不着急”。
“殿下给我找了个好差事,我得先敬殿下啊。”
说完,他含着一小口酒,捏住李开景的下巴吻了上去。
两人在宴席上都喝了不少,这酒便没准备太烈的,清淡的甜味儿顺着唇舌渡过去,敬酒是假,占便宜是真。
李开景双唇微张,上颚被钻进来的舌尖舔得发痒,稍一偏头,那点酒液就趁人不备滑进了喉咙里。
秦鸣筝不敢亲得太过火,舌头在齿间快速扫过一圈就退了出来,分开时还意犹未尽地给他把唇角溢出的水珠也舔了个干净。
素来谨慎的太子殿下头一次喝下来历不明的酒水,怔愣间又被人拦腰抱起。
等他回过神来,后背已经挨上了床榻,修长的手指在后穴里灵活地抽动。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秦鸣筝的技术似乎比上次进步许多,指腹上粗粝的薄茧刮过肉壁,精准地按压在爽点上,没摸几下就差点把他弄泄了。
水声潺潺,李开景轻喘着仰起脖颈,又难耐又忍不住呛道:“知道的说你是去打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拜师学艺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秦鸣筝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抽出手指,不太正经地说道,“想你想的。”
这话听起来极其敷衍,可实际上他是真心的。
李开景属实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出征前承诺的事情居然真的做到了,秦鸣筝破天荒的没为粮饷发愁,也没被粮道附近的中原各州为难。
江云鹤位居丞相十五年,在朝堂内外只手遮天,向来与秦家不对付。
他不知道李开景是用什么法子绕开江云鹤,打通沿途各地州府的,但可以想到,以太子殿下这自身难保的处境,要在京都为他周转这些事绝不容易。
正因如此,秦鸣筝每天躺在床上时都会想起这位深藏不露的太子殿下,时而又从那句掷地有声的“将军”,联想到那晚销魂蚀骨的滋味。
想的次数多了,秦鸣筝在忌惮之余,就不免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没有别人,满意了?”他揽着李开景的后背让他翻了个身,挺动劲腰破开臀肉,沉沉地捅进湿红的穴口,逼供似的问道:“我在漠北待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李开景半眯着眼眸,鬓边沾满了热汗,被压在被褥上的大腿颤抖着:“一个太子……给一个手执兵符的边境将军写信……算什么事?”
话音落下,他又兀自笑了起来,总结陈词道:“听着就像造反。”
这道理谁都懂,但秦鸣筝还是有点不满意。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但听到李开景这样说,好似从没想念过他,就衬得他那点难以启齿的肖想相当丢人。
他顶开穴道埋进深处,故意轻而缓地摩擦过那处敏感点,直白的目光在绸缎般细腻的脊背上流连,忽然瞥见后腰处一颗殷红的小痣,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惹眼。
李开景不用回头都能察觉到那露骨的眼神,后背被他看得痒意直往上窜,穴里更是欲求不满。他夹紧后穴,堪堪忍住抬臀的冲动:“……你做什么?”
“这有颗痣,你不知道?上次都没注意看。”秦鸣筝偏要他跪着,抓起他的屁股抬高几寸,挺胯撞了两下狠的,又俯下身去舔吻那颗小痣。
李开景觉得这姿势不太雅观,但实在舒服,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把气撒在别的地方:“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秦鸣筝像是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之前积郁的不快一扫而空,握着他的腰肢快速抽插,嘴唇贴在那处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又吮又咬,很快就将那块细薄的皮肤啃红了。
“秦鸣筝!”李开景忍无可忍,反手要去推他,却被捏住手腕拉了起来。
秦鸣筝终于放过了那颗可怜兮兮的小痣,转而咬住了他的后颈,一只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探到前面伺候那根胀得流水的阳具。
李开景仰起头,急促的喘息声盖过了淫乱的水声和撞击声,他的后背紧贴着身后人炙热的胸膛,淋漓的汗水从脖颈流向小腹,又被激烈的动作甩出去。
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都被人操控在股掌之间,后穴吃得熟了越绞越紧,阴茎晃动着去磨那人虎口处的厚茧,连后颈的刺痛都夹杂着让人满足的滋味。
每寸皮肤都升起了极致的快感,一簇一簇的,从指尖窜到心尖,而后流遍四肢百骸,李开景终于承受不住,闷哼一声射了出来。
秦鸣筝一把捞起他软下去的腰,贴在他的耳边哑声道:“你要不要……”
“不要。”李开景侧过头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不容分说地将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他绷紧的腰腹还在温热的掌心下痉挛,抬起的眼眸却被水光浸得透亮,蕴着毫不掩饰的欢愉和渴求。
于是,秦鸣筝不再问多余的话,搂在他小腹的手掌压得更紧,冲撞的动作也更快更重,像是要把边境辗转难眠的日子逐一找补回来。
两个时辰下来,李开景乏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在热水里泡了许久才添了几分精神。
漠北之战不仅让秦鸣筝重握权柄,也给了李开景伺机而动的机会,至少现在的东宫不再是处处受人监视。
今晚他可以不用回宫。
太子殿下不想睡觉,也不让旁人睡觉。素白的手指划过紧实的肌肉,秦鸣筝喉结滚动,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欲望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新伤。”李开景摸到他手臂上结痂的伤口,笃定地说道。
那处伤是两个月前利箭擦过时留下的,早就不疼了,可指尖摩挲时又泛起了细微的痒意,秦鸣筝怀疑李开景是存心报复,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地交代道:
“夏天的时候……蛮人绕后偷袭了辎重营,他们的弓箭手藏在马厩里,我率兵赶到时不小心中了箭。”
李开景点了点头,时间和伤口与他的判断大致对得上,他放过了这处,手指往下滑到侧腰:“这里呢?”
秦鸣筝嗓音喑哑:“一个月前北蛮诈降,死士身上都带着黑火油,炸了我们半个营地。”
每处伤口秦鸣筝都说得云淡风轻,李开景却越听越惊心,这次出兵他在朝中费了大功夫多方斡旋,才不折不扣地保障了前线的物资供应。
饶是如此,这场仗仍然打得这般艰难。
他简直不敢想象,此前的那些年,在朝廷的重重克扣和掣肘之下,秦鸣筝都是怎么打仗的。
李开景从小修习帝王权术,喜怒之色从来不浮于脸面上,此时秦鸣筝却在他的眼里见到了明晃晃的疼惜。
他已经放弃分辨这是真情还是演戏了,如果李开景给他的独一无二都是哄他的,那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拿捏人心这件事上,还是太子殿下技高一筹,他心甘情愿地认输。
等到李开景从头到尾审完了,秦鸣筝才披衣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又洗了个冷水澡。
他躺回床上时,李开景还没有睡着。
“在想什么?”秦鸣筝挥手放下垂帷,烛火的光芒被遮掩住,视野内顿时暗了下来。
“皇后。”李开景冷淡道。
他说的皇后不是他的生母陆云溪,而是现在的后宫之主江映月:“我们这位陛下,美人娶了一堆,真正上过心的只有我母后,儿子生了一窝,真正担得起江山社稷的只有我。”
“他不是看不清,但就是禁不住江氏的枕边风。”
李开景平日里谨言慎行,绝不会说这种给人留下把柄的话,可今日他见到了秦鸣筝身上的伤,知道了边关将士的难,不由得生出了唇亡齿寒的凉意。
江氏这把刀,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秦鸣筝听他语气沉郁,便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在他侧过头躲开的时候,又压低了声音逗他玩:
“枕头风好用啊,多亏了殿下,让我出兵时没有后顾之忧。”
李开景果然被他逗笑了,抬起手夹住他的脸颊,又将食指按在他翘起的唇峰上,慢悠悠地问道:
“怎么报答我?”
秦鸣筝微微仰起头,让下唇也贴着他的指腹,含笑反问道:
“我给殿下暖床还不够么?”
他说话时,潮湿的气息就喷洒在指尖,李开景挪开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搓了两下,像是在摸他的脸皮有多厚:
“这床到底是你暖的还是我暖的?”
秦鸣筝理直气壮:“我也出力了。”
昏暗之中,李开景低低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提醒道:
“太尉大人,色字头上一把刀。”
秦鸣筝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楚,低下头亲了一下那挑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我只做殿下的刀。”
寒风过境,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降下,转眼间便到了年关。
除岁迎新之日,宫里依照惯例摆了年终宴,除了皇室成员,宗亲贵族和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也尽数到场。
酒过三巡,席间话题变换几番,最后转到了去年的漠北之战和秦鸣筝的身上。
太常祭酒师九安虽然年近古稀,但精神依然矍铄,一连饮下了好几杯烈酒,此时还能四平八稳地站起身来。
他端着酒盏,目光在秦鸣筝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面朝主位恭敬一拜,朗声说道:
“秦太尉少年英雄,实乃我大昭栋梁之才!可惜天意弄人,秦老将军和秦夫人去得太早!老臣亦为人祖父,不忍见秦太尉孤苦伶仃,斗胆向陛下请道圣旨,愿与太尉结下秦晋之好!”
话音落下,殿内霎时静默,众人噤声瞧着师九安,而后又齐刷刷地望向上座。
隆德帝就着江映月的纤纤素手饮尽杯中酒,视线略过站在下首的师九安,落在左手边的江云鹤身上,沉声道:“丞相怎么看?”
江云鹤放下酒盏,抬起手来行了个礼:“回陛下,臣听闻师大人的嫡亲孙女知书识礼、蕙质兰心,在京都素有令名,若是能与秦太尉琴瑟和鸣,必然是一段令人称羡的姻缘。”
隆德帝没有立刻答话,敛眸沉吟片刻,这才想起来询问:“鸣筝的意见呢?”
秦鸣筝冷眼旁观这两人一唱一和,一语不发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冰凉砭骨的雕花嵌进掌心,几乎快要洇出血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九安和江云鹤是一丘之貉,上赶着要把孙女嫁给他,既是以亲眷为质让他日后出征时有所顾忌,又是为了强行将他绑上二皇子李开贤的贼船。
这个局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他动身前往漠北时就已经为他设下了,况且皇帝也未必不知情。
漠北之战,他若是战死,隆德帝便可以趁此机会收回兵符;他若是平安归来,江云鹤便将这把美人刀送到他身边,从此他在西北行事就要被京都束缚住手脚,横竖都是皇权牵制住兵权。
秦鸣筝心中悲愤交加,嘴里的醇酒都尝出了苦味,可笑他在前线出生入死,京都却早已为他磨好了兔死狗烹的屠刀。
他抿唇不语的时间久到近乎抗旨,眼见隆德帝眉心蹙起就要发怒,一道刺耳的椅腿摩擦声突兀地响起。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李开景迈步出席,看都不看坐在台下的秦鸣筝,自顾自地说道,“师姑娘才名冠绝京都,但自小体弱多病。秦家历代皆有将星出世,杀伐之气累世俱增,恐怕会冲撞了师姑娘。”
他微微侧目,余光瞥见僵在原地的师九安:“太常大人求陛下赐婚本是怜惜秦太尉,可若是这好意徒增了伤心人,反倒有损福报,所以此事还请父皇三思。”
此话一出,那些事不关己只等着看好戏的官员们全都露出了惊诧之色,在他们的印象中,太子从来没有在皇帝面前如此坚决地反对过什么事情。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次争锋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众人神色各异,纷纷在心里揣测着太子殿下和那位师家嫡孙女的关系。
连江云鹤和师九安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拉拢秦鸣筝原本就是为了把持兵权,好在皇位之争里扶持二皇子对付太子,没想到李开景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若是将师文心嫁进东宫做太子妃,那可比嫁进秦家的作用还要大。
师九安拭去鬓边的冷汗,觑着江云鹤的脸色,惴惴道:“那……”
李开景打断他:“本宫没记错的话,师姑娘还未及笄吧?”
“啊、是……”师九安顿时会意,顺着李开景给的台阶改口道,“今年便要及笄,到时再说也不迟……是老臣鲁莽了。”
话说到这里,师九安再次执手行礼。隆德帝似是有些醉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由江皇后搀扶着回寝宫了。
余下的旁观者们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眼神里是同样的愕然。
——京都的贵女那么多,太子怎么偏偏就记得她师家女还没及笄?
李开景没再入席,脸色阴沉地走了。众人却对太子和师文心的私情越发深信不疑,连带着看师九安的眼神都变得暗昧。
而秦鸣筝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到东宫之后,李开景屏退下人,独自坐在书房里出神。
天地之间寂静无声,雪光透过窗棂铺洒出白茫茫的清辉,书案上放着一纸信笺,八张草宣一折再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秀逸小楷。
这是从东南寄来的信,今日午后方才送到他的手上,一同入宫的还有陆云知的年礼。
陆云知是东南十万水师的统领,也是李开景的亲舅舅。年前他带兵清剿水匪时受了伤,隆德帝便免了他入京述职的奔波,让他留在闽州安心过个好年。
闽州离京都实在太远,李开景又没法光明正大地打听东南水师的消息,陆云知就趁着送年礼的机会给他写了家信问候,同时也是报平安。
晚宴之前,李开景已经将这封信看过一遍了,此时再读一遍,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怅惘。
走明面上送进宫的东西都要经过层层筛查,信件上没有写什么逾矩的内容,但仍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执笔人的殷切关心。
李开景将那几张薄薄的纸页来回翻看好几遍,心里明白陆云知这是在给他撑腰。
血浓于水的亲人之间来往却要如此避讳,再联想到宴席上的步步杀局,李开景心头沁凉,捏着茶盏的指尖也收紧了。
以前觉得韬光养晦便能保住忠孝双全的名声,至于其他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可如今二皇子即将成年,江氏这个暗疮也溃烂化脓,迫不及待地要将朝堂彻底渗透,继续明哲保身无异于引颈受戮。
今晚出手为秦鸣筝拦下这门婚事,来日师九安就要想方设法地让他那好孙女与东宫扯上关系,再借机在他身边安插暗桩。
想到这里,李开景顿觉心烦意乱,一扬手便将茶盏甩了出去。
磁器在地板上摔出清脆的声响,残片从案前溅到屏风,碎渣一地,门口的脚步声也随之一顿。
屋内没有点灯,来人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只露出刀刻般凌厉的下颌。
李开景抬起眸,还想着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秦鸣筝步入月光之中,小心绕开地上那些瓷片,走到案前才发现无处落脚,便绕行至李开景身边,斜倚在书案上,挑起眉梢笑得风流:
“殿下搅了我一段姻缘,我来找殿下赔我一段啊!”
李开景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心烦,说话也毫不客气:
“问花楼还满足不了你吗?”
秦鸣筝早就搬回太尉府了,此时家中别说红袖添香,连庭灯都只为他留了两盏,孤零零地挂在院里,要多冷清有多冷清。
他倾身向前,一错不错地盯着李开景,眸光比月色还要忧怨,嗓音极轻极低沉:
“今日除夕,我孤家寡人无处可去,殿下可怜可怜我吧。”
李开景哑然,心尖蓦地一软,想到自己还有远在东南的舅舅,可秦家却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见他面露动容之色,秦鸣筝得寸进尺,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温柔的亲吻从眉梢起始,细细密密地啄过眼敛,滑过鼻梁,最后落在嘴唇上,亲热贴近再稍稍退开,反复数次不亦乐乎,动作间不带几分情欲,更像是这寒冬里无言的慰藉。
等到秦鸣筝亲够了,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这椅子就巴掌大点的地方,李开景不想跟他挤,站起身要去点灯,却冷不防被他拉过手腕,抱着坐到了腿上。
秦鸣筝按住他挣动的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这话一出,李开景果然安分了。清场的事情被人拆穿,他既无可辩驳,也不想承认,干脆垂着眼眸装聋作哑。
秦鸣筝将下巴抵在他肩头,目光扫视过案上散落的纸页,毫无自觉地拾起一张,拎到眼前就看见了陆云知的私印。
天幕已然黑沉如渊,那点朦胧的月光不足以让人看清纸上的内容了,但秦鸣筝问都不用问,又把这封写满鸡毛蒜皮的家信放了回去,漫不经心道:“想做皇帝了?”
大过年的,谁家外甥会清退旁人,躲在书房里怀念远方重权在握的舅舅?这黑灯瞎火的地儿只适合考虑阴谋阳谋。
但凡此时有人偷听,这一句话就能要了两个人的命。
可李开景最不怕的就是赌命,闻言坦然反问道:“我是太子,不该想吗?”
说完,他侧过头,眉目舒展开来,竟然还落落大方地笑了。
天色越暗,落在李开景眸子里的雪光就越是显得明亮动人。
秦鸣筝从那清凌凌的目光里读出了三分欣赏,三分意气,和四分不死不休的张狂。
被这样恣意生动的眼神注视着,秦鸣筝倏地乱了,一时间忘了晚宴赐婚,忘了京都杀机,忘了皇权争斗,什么都忘记了,神魂颠倒只余下吻他的冲动。
再也不是温情的啄吻,他单刀直入,叼住软唇用力吮咬,舌头顶开牙关肆意掠夺,那颤动的软舌几次想避开他说点什么,都被他卷过来嗦吸着镇压下去。
四周阒然,只有激烈的水声和粗重的鼻息交错纠缠,含不住的涎水流溢而出,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前襟。
李开景以往清简养性时没觉出什么,与秦鸣筝有过肌肤之亲后食髓知味,光是被这样粗暴地亲着便觉得腰眼发酸,连后腰处那颗遭人蹂躏过的小痣都烫了起来。
他推着秦鸣筝的胸膛,艰难地从唇舌厮磨里挤出声音:“……去寝殿。”
夜色渐深,没烧地龙的书房里阴冷无比,地板上还铺满了看不见的碎瓷渣子。
秦鸣筝终于在滚烫的情欲里分出一点清明,手腕一抖将大氅裹在他的身上,拦腰抱起他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