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儒看着怀里的手笼,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抬头看向沈太医。
沈太医犹豫了片刻后,点头示意道:“既然是殿下所赐,你便收下吧,还不快谢过殿下。”
沈鸿儒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得高兴,忙不迭又要跪下谢礼,但这次先被朱武垚拦住了。只听得朱武垚笑着问道:“地上都是雪,你都不怕冷的吗?”
被朱武垚这么一问,沈鸿儒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经冻得发僵了,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连忙摇头。
沈太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朝沈鸿儒嘱咐道:“你日后须得敬心侍奉,好好报答殿下才是。”
沈鸿儒连连点头应是。末了,沈太医二人便同朱武垚告了别。待周围的宫人都远了,沈太医才撑起伞来,对沈鸿儒吩咐道:“这手笼不是你该用的,回去好生收着,别让外人看见。”
沈鸿儒正偷偷抚摸着手笼,那上头的触感和纹饰着实令他喜爱极了,沈太医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心头。然而,即便心头百般不愿,他还是顺从地低低应了一声。
沈太医一听就明白沈鸿儒的心思,语气冷硬道:“这上头的布料是御用的云锦,若是让旁人见了,难免要惹出事端来,说不得还要给殿下那头添麻烦。”
沈鸿儒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但还是认真应道:“孩儿明白了。”
沈太医心下叹息,摸了摸沈鸿儒的脑袋,自顾感慨道:“世子殿下心地良善,只是……哎,和你一样,都是可怜人呐……”
沈鸿儒那时还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有那般感慨,他只顾惋惜着怀里的手笼,心里只琢磨着回去后要藏在哪里才好。
可蓦然之间,沈鸿儒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搂着手笼,回头望去。他看见那位殿下竟然还站在原地,远远目送着自己。
只可惜隔着细密的风雪,朱武垚的模样早已经看不清了。
…………
“老爷。”赵府随从的声音又将沈鸿儒的思绪从四十年前的那场风雪里拉了回来。
沈鸿儒心头一惊,抬头看去,正见赵崇明正撑着伞,匆匆越过月门迎来,想来正是要往内宅赶去的。
而这时,赵崇明也透过风雪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不禁怔在原地。
沈鸿儒神色不变,只依着礼数,朝赵崇明躬身揖礼。
赵崇明见状,也回过神来拱手回礼。很快沈鸿儒就走到了跟前,赵崇明仓促之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沈鸿儒点了点头,然后擦身而过,继续往外头走去。
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只过了一瞬。沈鸿儒蓦然停步,回头望去。
果然,赵崇明还站在原地,远远看着自己。
近四十年的时光恍然而去,世殊事异,一切都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变,两人之间依旧相隔着这永不停歇的风雪。
可是,就在漠漠光阴的另一头,沈鸿儒突然记起了当年他没能看清的那人模样。
他看清了那双笑眼,就好似那日暖冬阳,明亮得要把他这一生都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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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如织。
沈鸿儒的背影在飞雪中影影绰绰,如烛火一般闪烁明灭。在赵崇明的目光中,沈鸿儒就像是从这方尘世中走远,重合到记忆之中,又像是从记忆里走了出来,只是又渐渐淹没在尘世的远方。
赵崇明目送着沈鸿儒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风雪的尽头。而等赵崇明收回视线时,他才恍然发现,不过一出神的功夫,沈鸿儒的脚印就已经被新雪掩了干净,眼前这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只能隐约辨出一些似有似无的雪痕。
似乎也唯有这些淡漠的痕迹,才能证明沈鸿儒来过一样。
对于沈鸿儒,赵崇明总觉得亏欠了太多太多。
赵崇明犹记得年幼时第一次遇见沈鸿儒的时候,他因为太过想家,所以在沈太医面前说错了话。当时沈太医借口为他擦雪,附在他耳边悄声嘱咐道:
“宫里人多口杂,殿下从前在王府里的事情,还是少要与旁人说起。”
正是在那时,赵崇明才知道,原来沈太医是恭王安排到宫里的人,原来他的生父一直都惦念着他。自那以后,他便一直将沈太医和沈鸿儒两人视为他在这片孤独的深宫里仅有的依靠与慰藉。
可那时的朱武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太医后来会因他而死,沈鸿儒也会因为他而成为孤儿。
赵崇明忘不了沈太医临终前对他的恳求。
当时沈太医已经自行服了毒,在他面前长跪不起,老泪纵横,一遍遍地求着他,希望他尽力把沈鸿儒从诏狱里救出来。
当时的朱武垚还不明白,在杜妃自缢之后,永靖帝已经无意让东厂的人追究下去,可为什么沈太医还是要选择自尽。
而一直到很多年后,看着赵勖在自己膝下一天天长大成人,身为人父的赵崇明才渐渐明白:沈太医除了是恭王的一枚棋子之外,更是一位父亲。沈太医的确可以保全自己,但为了沈鸿儒的性命,他最后才选择把全部的秘密都带到地下去,以求死无对证。
而明白这一切后,赵崇明心中对沈鸿儒的愧疚也就更甚了。他深深觉得自己欠沈鸿儒的,不止是沈太医的性命,也不止是救魏谦的恩情,更是沈鸿儒原本应该安稳平静的人生。
奈何造化弄人,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希望沈鸿儒能够远离这是非之地,好好活下去了。
万千往事,终究也只化作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