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
杨士奇回头望了眼偌大的皇宫,满脸怅然若失,一言不发地上了轿子。
儿子必须保,没有理由,那是他儿子。
杨士奇不想老来丧子,想儿子不死,就得让小皇帝,亦或说于谦等人满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力,只能按照人家的意愿来。
唯如此,才能保下儿子。
“唉…叱咤风云数十载,到头来竟是……”杨士奇自嘲苦笑,“这样也好,是时候急流勇退了,我现在已经扛不住了,致仕还乡未尝不是件幸事。”
到了家门口,杨士奇走下轿子,瞥眼瞧见杨溥的轿子驶来,他驻足等候。
少顷,轿子停下,杨溥走上前,“士奇兄……”
杨士奇摆摆手:“进院说。”
杨溥点头,跟着进了杨府。
客堂。
杨士奇唏嘘道:“这么多年来,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剩你了,勉仁已故去,如今我也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好生保重。”
“真就没有办法了吗?”杨溥蹙眉,“以我看,这就是于谦布下的局,皇上年幼,且朝政都是太皇太后把持,他没这个魄力。”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破局。”杨士奇苦笑,“于谦一党苦我久矣,我不走,他们保证让我老来丧子。”
杨溥道:“未必,你执意不走,他们未必奈何得了你,皇上虽年幼,却也不是任嘛不懂;
如今他初掌大权,正是用人之际,不过是被于谦蛊惑了而已,我们只要运作一番,让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事情尚有挽回余地。”
“挽回?”杨士奇苦笑,“人人为己,人心涣散,太皇太后还政,皇上掌权,人人都想巴结皇上,哪有什么挽回余地啊,现如今,我这杨府也就你敢来了。”
杨溥沉默少顷,认真道:“若我和你共进退……”
“不可。”杨士奇断然道:“若真如此,于你于我都是灭顶之灾。”
他满脸严肃:“大明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运作,莫说你我,便是皇……都一样的;
况且,惦记你我之位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一挪窝,他们立即就会顶上。”
杨溥不说话了,好一会儿,“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啊!”杨士奇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这样未尝不好,忙碌了一辈子,享享福也不错。”
顿了顿,“相识数十载,老哥送你一句话。”
“你说。”杨溥点头。
杨士奇认真道:“别争了,看似为自己争,实则是为他们争,而到头来……恶果、恶名,却都是自己的;
勉仁是自愿走的,得以保留名声,而我是被赶走的,名声没留住,但好歹留住了命;
可你要继续走下去,可能命都保不住。”
杨溥亦是心生落寞,昔日三杨,如今就要剩他一人了。
“什么时候走?”他问。
“再等等,”杨士奇说,“等那畜生被押送京师,但这段时间我不能再上朝了,你代我向皇上请个病假,我这态度要鲜明不是?”
杨溥默然点头。
“士奇兄,我怕我身不由己啊。”
他苦涩道:“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又岂是想不争,就能不争的?”
“其实也不难。”杨士奇叹道:“昔日我最讨厌李青,现在回过头看看,人家才是真通透,讨厌他的人很多,但谁都承认他的贡献;
或许千百年后,世人还记得他,但我们却会泯然于众,即便不会,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顿了顿,“你可以学李青。”
“学他……拿钱不办事?”杨溥眸中一亮,略一思索,便知可行。
初闻李青行为,他除了鄙夷还是鄙夷,但现在回过头再看看,也不得不感慨:人家段位是真高。
同样是历经数朝雷打不动,李青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亦或功绩,都完爆他们,且捞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
不服真不行。
杨士奇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现在还来得及,别走我的路。”
杨溥点头。
半晌,问道:“士奇兄,你后悔吗?”
“后悔。”杨士奇仰脸望天,“但若重来一次,我大概率还会这么做。”
他坦然承认:“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大多数人都如此。”
“终于收拾好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舒服地翘起二郎腿,看着小院很是满意。
不出意外,以后他会在这里生活许久。
他有钱,有很多钱,完全可以买下一座大宅院。
但他不想。
不是心疼钱,而是……他一人,填不满太大的家。
他写了封信托人寄回金陵,告知朱允炆所处位置,方便以后书信往来。
洗米,煮饭,烧菜,李青驾轻就熟,山上住久了,他习惯了这种自力更生的生活方式。
这一天很充实,转眼就到了申时末。
李青坐在屋檐下,津津有味的看着《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下雪了。
视线比往常这时候要亮许多,李青一边赏雪,一边看小说。
这时,敲门声响起。
“李博士在家吗?”
“在,门没锁,请进。”李青心中一动,放下手中小说。
俄顷,于谦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李青上前拱了拱手:“于侍郎。”
“冒昧打扰了,莫怪。”于谦很客气,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李青只是笑笑,“雪大,进屋聊。”
对于李青的托大,于谦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落座,李青提起茶壶给于谦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着茶问:“于侍郎来下官这儿,可是有事?”
他现在不想读档了,一来,已经取得了小皇帝信任,二来,一旦读档,于谦有了后盾,必定会莽上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局势复杂,小皇帝又是才掌权,急不得,一急准出乱子。
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已经产生了这么多既得利益者,只能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不是说,弄走了杨士奇就万事大吉了,走了一个杨士奇,还会有第二个杨士奇,第三个,甚至无数个。
真正要解决的是,改变那些让文臣得利、且持续做大的制度。
于谦放下茶杯,“敢问李博士家乡在哪里?”
“金陵。”
“怎么称呼?”
“李青。”
于谦怔了怔,蓦然看向李青眼眸。
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好半晌,他回过神,问:“李博士可知永青侯?”
“听人说起过。”李青笑道,“他好像也叫李青。”
“嗯,李博士和他好像。”于谦说。
李青挠了挠头,好笑道:“听说他一直戴着面具。”
“眼睛像。”
“这样啊!”李青说了句,便没了下文。
于谦尴尬地端起茶杯抿了口,但又实在不死心,继续试探:“李博士和永青侯可有…亲戚。”
“没有。”
“这样啊!”于谦尴尬地又抿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