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白离长啸一声,剑气卷起三千丈。天上一轮血月升起,带着妖诡的光晕闪烁着,却被剑气当头撞碎。细小的结晶飘荡在白离和月魔中间,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白离轻喝一声:“镜字诀!”
刹那间,无论是碎裂的结晶,还是雾气中细小微粒的表面,似乎大千世界中一切对光的反射率到达一定程度的存在,其中都诞生了一个白离。然后千百万个白离,同时向自己面前刺出了质朴的一剑。
当剑尖上的光芒都汇聚到一起的时候,白离好像置身红尘中的金刚,坚实而美丽,广袤宇宙被糅进了小小的弹珠之中。罗西南仿佛看到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烟花,有走马。罗西南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触碰,那个世界却应声碎裂。
一股悲伤从心底浮了上来,是从酒意中醒来的清晨,梳妆完看到铜镜中朱颜已改的女子的忧伤。是又一次擦拭完弓刀后沐浴,雾气朦胧中,看到水中的自己髀间生肉的将军的忧伤。镜中的真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那是足以打破所有幻想的粗暴。人心才是虚幻,镜中的才是真实的。就在这虚幻和现实之间的交织,罗西南险些迷失了。
镜中折射出来月影,月魔冷笑一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你心中有无数的虚幻,那从亘古至今就存在的日月怎么又会是虚假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镜字诀对我而言并没有作用,你的镜字诀所谓的真实,才是水中捞月,一片幻影而已。”
血月再次复生,撑碎了白离塑造出来的镜像。
明镜碎裂的时候,白焰也终于苏醒,罗西南狠狠的抱住了白焰。罗西南能够感受到,几秒之后,自己的胸膛已经湿了一整片。但是罗西南并没有余力出言安抚,因为明镜碎裂和血月复生时候的巨大余波已经覆盖了方圆百丈。罗西南拼命的大口喘息,波纹深入地下。罗西南好像成了一根避雷针,将所有多余的力量都导入了地下。但那毕竟是两个空境高阶战斗的余波,罗西南承受这股力量不过一瞬间,就感觉魂魄都被削去了三分。
还未待罗西南喘息完毕,白离已经刺出了自己的第二剑。
“花字诀。”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罗西南也知道,这首诗的后面是什么:“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白离的这一剑,似乎要将他与月魔之间的空间无限延长。仿佛盛开在云端的彼岸之花,无比美丽,永不凋谢。明明感觉伸手就能触碰到,可是就算奋力狂奔起来,最终也只会倒在彼岸之前。
天地间所有罗西南能够感知到的元气都如蜂蝶一样被这虚幻之花吸引,月魔皱眉,血月之上激射出一道带着审判意味的光芒,那光芒在空气中却又开始结晶化,还生出了无数的分支。然而,无论月魔的力量再怎么延伸,都无法触及白离的衣角。
当那朵虚幻之花撞碎所有的血色结晶,落到了月魔的面前。月魔伸出了白玉一样的手掌,似乎是从虚空之中将那朵花摘下。
月魔摇了摇头:“就算真的有四季不凋谢的花朵,离开了根茎,落到人的手中也会枯萎。就算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法打破的虚幻,一旦入手,也变成了真实。”
虚幻之花凋零,每一片花瓣凋落破碎,周围世界就会被抽取一分生机。罗西南紧紧的抱住白焰,蜷成一个团,背部的法衣破碎,背上的皮肤干燥龟裂,血肉寸寸变得如枯木般,化为飞屑。罗西南身为武夫,体内强大的生机迸发出来,无数的血珠从肌肉的裂缝中涌出,但是所有涌出的血液也被瞬间蒸发。
罗西南境界跌落到了住境巅峰。
白离却毫不犹豫的挥出了第三剑。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罗西南一口血呕到了怀里的白焰身上,白焰发出了受伤的野猫一样的悲鸣,挣扎却挣扎不动。因为她体内的元气早就被白离封锁,而罗西南的肌肉早已带上一股濒死般的僵硬,无法做任何动作。罗西南意识模糊之间似乎又想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那句话:“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一切都真实存在过,但是一切都将走到尽头。走到尽头之后,真实也将成为虚幻,因为过去永远无法重来,时间如同孤独一样不是闭环,而是永无止境的向前。
剑气组成的大河滔滔涌向血月,将血月和月魔一同卷入水底,要携带着一切从真实走向虚幻,引领着亡魂走向最终的湮灭。
罗西南也被这条大河冲刷掉了一切,他的血肉,他的意识,他的魂魄。
罗西南彻底丧失了生机,血月蒸发了大河之后,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河床,而罗西南就成了河底的一块化石。
白焰放声的哭泣着,只是这声音在剩余的剑气和血芒肆无忌惮摧毁着一切发出的巨大声响面前,显得无比卑微。
蒸发掉大河,血月有缺,终于不再圆润。
月魔问道:“镜花水三剑你都施展完了,那你的第四剑呢?叫什么名字?方才的水字诀的威能已经到了空境高阶的极限,难道你的最后一剑还能堪比空境巅峰不成?要知道,空境高阶和空境巅峰之间的差距,可是比空境初阶到住境还大。”
白离只是有些怀念的看着月魔那张熟悉的脸,温柔的说道:“最后一剑,名叫月。”
白离未到空境巅峰,剑气中诞生的明月也有缺。
令月魔意外的是,当明月和血月相遇,却没有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破坏力,而是两轮月亮纠缠到了一起,飞到了九天之上。融合交汇到一起的月华,分享着彼此的颜色,黄白之色中,尚有血丝蔓延。两轮缺月融合之后,居然化作了一轮真正的月亮,和远处即将落山的太阳一起照耀着整片大地。
月华落到了罗西南的“尸体”之上,破败腐朽如化石一般的血肉,居然有了一丝裂缝。
罗西南在黑暗中的意识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这份光亮很微弱,却也无比温柔。好像夜晚指引人归家的月光一样,轻轻柔柔的落到你的身上,不舍得惊醒一切:落到街边拥吻的情侣肩上,落到墙角垃圾堆里休憩的野猫背上。野猫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好像月光就是曾经抛弃它的那人宽厚的手掌。
在这份温柔的指引下,罗西南挣开了自己身上的破败血肉。
大师兄留给罗西南的那道斩杀符箓里记载着一段很短的话:“坏境,就是完整的东西被破坏的劫。世人惊诧于我朝入坏境,夕至巅峰。其实,我只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自己彻底的打碎掉了而已。”
彻底的破坏自我的存在,才能入空,这便是坏境巅峰。
新生的罗西南便在这一轮明月下,进入了坏境巅峰,赤裸的身躯富有健硕的美感。新生的躯体,无数的星辰都汇聚成了一轮明月,血肉之中也带上了一股芬芳。舒展开手臂,罗西南拥抱着白焰。而白焰却双目空洞,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月魔略带嘲讽的看着白离,白离缓缓的走到了月魔的身前。二人此时身上的气息似乎还不如一个普通人,两轮缺月带走了他们所有的力量。月魔一个最简单的术法都施展不出来,白离的手臂也无法动弹。
他们本想着杀死对方,此时却没有了杀死对方的能力。
罗西南无法进入二人周身的领域,两个空境高阶遗留的战斗余波可以轻易杀死他。即使罗西南现在已经有了坏境巅峰的修为,是他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