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黄的小子?”宇文远此刻越听心中越是诧异,怎地又出来一个姓黄的小子?那史老二颜色甚是乖觉,深知今夜之事只怕要如实说来,否则这两人动起手来,就是宇文远方才身手,恐是要当真血洗少华山了,赶忙道:“那夜你那什么郑姑娘逃去,咱们兄弟却有快马,一路赶到官道上,要抢……不是,要请她来山上享福,不料横地里杀出一个姓黄的小子来,说道自己叫甚么甚么黄泉,咱兄弟原想送他去黄泉……不是,咱兄弟见他扯住那郑姑娘,心中不忿,便想送他去黄泉,谁知这小子手下十分硬挣,便如少侠你一般,咱们折了七八个兄弟,那姑娘便落到他手里了,想必受用不浅,你说此事和咱们兄弟有甚么关系,倒被你上来便伤了四……六个!”他脑中甚是活络,见此刻地上躺着六人,一人双手齐断,这六人中两人乃是伤在他兄弟二人手下,此刻却一股脑全算给宇文远。群贼见宇文远被他说的愣在当地,顿时也都纷纷附和,倒像是宇文远不分青红皂白,上山来一语不发就动手杀人一般。
“独孤前辈……”宇文远见他等众口一词,纷纷指责自己不是,又听郑润儿落在他人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看着独孤胜。
“你师父虽是做了和尚,但生性嫉恶如仇,死在他手下之人自然不少”独孤胜却不理会群贼分辨,看着宇文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他手下从不杀无辜之人,若是罪不至死,就算别人以他为仇,也不肯取人性命,每次行事,必要将那人恶迹打问的详细明白,这才肯出手,当日你也曾跟你师父自临安往浙西去,你师父对那第三旻心中早有疑惑,甚或多少猜出些来历,却仍是迟迟不肯动手,你当他真怕第三旻身边那些家仆么?以他同迟老道合力,便是再有高手,也都尽数挑了,只因事情未明,事因不知,因此一路隐忍不发,须知学武之人,最忌好杀,出手之际生死悬与一线,若是不分辨明白了,一掌打死,一剑刺死,万一错了,谁还能救?这世间虽有起死回生之说,但谁又能当真起死回生?你如今一身武功,这些人与你已然不是对手,你若今日大开杀戒,血洗少华山,这其中难道没有无辜之人?再说郑家姑娘如今何在,你尚未问的明白,若将他们杀了,你又何处去寻?我今日随你上山来,只是要你明白,人伤可医,人死无救!”
宇文远此刻真是一片愕然,他只知道自己师父从来不轻开杀戒,以为他乃是当了和尚,守着佛门清规戒律罢了,谁知还有这一片心思。只是独孤胜为何也是如此?他却不知独孤胜于这妄杀乃是心中之痛,独孤胜当年剑法初成,也是极为傲意江湖,若是见了为非作歹之徒,必不放过,一次却误听人言,一时间不及分辨,将一个武林好手毙于剑下,事后方知乃是他人故意为之,就是要借他之手除去此人,也因此事将迟老道送他之剑弃之山谷。只是此事极为隐秘,宇文远自然不知。群贼也不知他对宇文远说这番话何意,见两位寨主暗使眼色,便都纷纷叫起屈来,连朱史二人都捶胸顿足,叫嚷自己乃是无辜之人。
“朱老大”独孤胜见宇文远呆立当地,摇了摇头,转过脸道:“去年七月在华阴县西陶家庄上,那陶老头两个闺女为何人掳去,现下又何在?他儿子又是被何人一刀身首异处?另有渭州城南张家庄,夜遭强盗,十余妇女被人****,其中七人悬梁自尽,剩下几位被人掳走,卖到京兆烟花巷中,又是何人所为?”独孤胜看着那朱老大,一连数了五六桩罪案,这才住口不言,只是看着朱史二人。两人此刻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方才明白此人对宇文远那一番话的意思,看来这人将自己近来所做案子一一查访的明白,犹自抵赖道:“谁知道是哪里人所为……或许是别处盗匪所做也未必……”
“说的好!”独孤胜一声冷哼,身形忽动,朱史二人见他来势不善,各挺兵刃便要迎敌,只觉双肩一阵剧痛,慘声大叫,独孤胜闪身后退,宇文远这才看见,这两人双臂已是被生生扯下,手中犹自还握着兵器不放。独孤胜这才在众贼中缓缓踱着步子,站在一人面前,又说了几件案子,那人脸色一变,未及应对,双眼已成两只血窟,不过一个时辰,这山寨上群贼,竟有一大半身上带伤,不是被卸去一臂,便是被折去一腿,剩下人众早已全身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独……独孤前辈”宇文远站在原地,见独孤胜就如判官一般,历数众人罪行,即便出手惩治,脸色苍白道:“那……郑姑娘如今何在?”
“郑姑娘么”独孤胜顺手从一个贼人身上撕下一片衣服来擦擦手上血迹,那贼人却当自己身上甚么东西被独孤胜一把扯下,两眼一翻,登时昏晕过去,独孤胜一脚踢开,这才道:“那姓黄的小哥儿心肠不错,与你相类,不过别人不叫黄泉,乃是言全一个诠字,也甚为聪慧,如今已在华山上了,等此事一了,我便带他二人去峨眉,与你三哥和昔邪作伴。”说着一指地上面色煞白,屎尿齐流的陈大陈二道:“这两人你自己处置,我山下等你”说着便飘身而去,宇文远看着陈大陈二两人面色惊惧,双眼紧闭,口中喃喃求诸天神佛救命,知道他两人以往并无恶迹,否则独孤胜也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摇头苦笑,走进屋去,见了那个女子,问的明白,原也是山下寻常人家姑娘,这几日才被几个小喽啰掳上山来,便将那房中各处金银收在一起,牵了一匹马来,尽数交付给那姑娘,让她骑了马。再将群贼都呵斥到院中站定,放起一把火来,却牵着那马,心中默想独孤胜今夜所说之话,黯然下山去了。
宇文远到得山下,天色已明,见独孤胜已在山口候着,便将那缰绳交给那姑娘,让她自行回家去,那姑娘千恩万谢去了,宇文远这才看着独孤胜道:“独孤前辈怎知润儿姑娘有事?又怎地将她接到华山之上?”独孤胜一笑道:“她是我的徒弟,受人欺负,自然要来找我,只是不得路径,那黄家哥儿却人缘广博,找人上峨眉传信,当日我撇下虞先生下山,便是为了此事,你现下明白了么?”
宇文远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独孤胜当日匆忙下山,当下也是自失一笑道:“三医前辈说你闲云孤鹤,晚辈看来却是未必,你虽隐迹已久,却暗中仍是心系武林,与我师父倒是有几分相似!”独孤胜也是哈哈大笑道:“若说闲云孤鹤,不理俗世,只怕你们家老和尚都做不到,须知出家非弃家,出世非弃世,既然身为这世上之人,又何尝能当真置身世外,否则这一身功夫就算卓绝天下,又有何益?”
当下独孤胜前行,宇文远随后,一路咀嚼独孤胜话中意思,渐渐明白这世外高人同自己师父,乃至自己师祖所作所为,当夜自己师祖若是不理俗世,今日自己已是一堆枯骨,自己师父若是看破红尘,自己何尝能见到独孤胜?独孤胜若当真是闲云野鹤,又何必奔波千里为自己疗伤?就是三医那般在峨眉深居不出之人,每日里也有多少江湖中人前去求医?猛然间思及余南山与自己论及岳元帅之时,曾说过这武林中真正侠义之辈,何尝当自己是江湖中人,虽有一身卓绝武学,却并不滥用,只当自己是芸芸众生中一介凡夫而已,只是从来逢难不避,见利不趋,济人困厄,救人危难。就如那岳飞一般入朝为官,便已天下苍生为己任,杀身不悔。只是不知那岳飞若是在武林中,武学能否到独孤胜地步?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些不羁,顿时放声大笑。
两人一路到了华山之上,宇文远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见了这郑润儿,该当如何说辞,独孤胜却知他心中意思,远远指着前面山峰下一片空地道:“远哥儿,你还待下去见她么?”宇文远极目远眺,只见两个身影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去,正是独孤胜所传武学,其中一人身影极为熟悉,眼中一热道:“这黄家哥儿于她有救命之恩,料来待她不差,我本想告诉她我心中已有她人,此时看来,已是不必了。”说着就山路上跪倒在地,对着独孤胜重重磕了三个头道:“弟子宇文远,多谢独孤前辈教导,就此别过,日后独孤前辈若有吩咐,弟子万死不辞!”独孤胜微微颔首道:“那你便去罢,你们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到时你们再慢慢叙谈不迟!”
宇文远当下拜别独孤胜,转身向东,此时才是真正归心似箭,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临安而来,过了长江,江南已是暮春,草茂花繁,宇文远乍见故景,心中归意更盛,到得临安城外,见庖丁楼中仍如往日一片喧哗,想着自己两番离了此地,两番归来,只是这两番境遇,当真恍若隔世,再想起当日同余南山一起,父子情深,不禁心中悲伤暗起,到了庖丁楼,一个伙计便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还未开口,那掌柜早已望见,赶忙道:“这是主家,莫要乱喊!”宇文远自是一笑道:“无妨,主家也是远来之客”一闪眼见那掌柜神色有异,便往后面余南山房中走去,一面道:“掌柜的,韩元帅一切安好么?我那腌臜的师父可曾回来过?”那掌柜却一声不发,径直到了房中,却拿出一封书信来,面色凄惨交在宇文远手中道:“这是大和尚留下来的,这半年多来之事,尽在这封信中……还望……还望少爷莫要伤怀。”宇文远见他说的蹊跷,赶忙拿过那份信来,抽出信纸看了一页不到,神色剧变,扑通一声坐在椅中,面色煞白道:“思玉师姐……怎地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