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洛园,不复春日的姹紫嫣红,也是菊英锦簇,异彩纷呈。
屋外金丝经雨,屋内笑娇声颤,偶尔夹杂着几声男人的轻语低吟,此起彼伏,比藕丝还黏腻。
侍女喜文行到门前,轻轻敲了敲,低声唤道:“长公主。”
“什么……事?”里面的人问,仅仅叁个字,也带着不定的喘息,尾音上扬,听起来十分愉悦享受。
“太子殿下求见。”喜文回答。
霎时,门内调情逗笑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久,门从里面打开。两名几乎一模一样的俊秀男子出来,身披亵衣,露出大片胸膛,与喜文点头致意,匆匆而去。
房里没有点炭,却暖洋洋的。丝绒般的万春香扩散在空中,混着浓郁的果酒味道,以及若有似无的男欢女爱气息,熏得人脸红心跳。
万寿坐在榻边,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广袖衫,双颊犹带绯红,不知是喝醉得还是动情得。
“倒是稀客,”万寿随手拉起挂在肩膀的领子,似笑非笑感叹,“更衣吧。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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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门后,侍女一左一右侍立,恭敬搴起水晶帘。衣容齐整的万寿从内出来,便见太子李羡正襟危坐于堂前,笑问:“秋雨连绵,太子来找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厅中的李羡闻声站起,拱手行礼,“见过姑母。”
今日的万寿只挽了个简单的鬟髻,斜插着两只钗,比她平时的妆容要寡淡很多。
李羡微微一笑,颇为歉意地道:“羡不速即来,还请姑母见谅。只是秋闱一案实在紧急,不容耽误,只能打扰姑母了。”
万寿怔了怔,缓缓提裙入座,“那事,本宫倒也听说了。说到底,是定国公一党看不惯礼部尚书左右摇摆,伙同大理寺,借机敲山震虎。太子又何必插手?且让他们狗咬狗吧。”
礼部尚书当初靠着定国公上位,如今见局势易型,又想着改换门庭。叁心二意,不堪大用,实没什么保的必要。倒不如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李羡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开年就是会试,若此时清算礼部,只怕来年春试一团糟。那群人也是想着,京畿秋闱诸事,大多得羡准批,自会避嫌不管,所以敢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此案有许多不实之处,若是顺了他们的心意,作壁上观,放任自流,一旦泄题买卖的事被坐实,一则会失去天下学子的信任,二则会让他们以为,自己手握刑律,就可以肆意妄为。此二者,皆非羡之所想见。”
万寿悠悠端起茶,揭盖拨了拨水面浮叶,品了一口,道:“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可你复位不过一年,根基尚不稳定。才轰轰烈烈办了刘佳,又调换了底下不少人,已招来不满。此时明知有嫌而不避,只怕少不了要受攻讦责难。周公尚且恐惧流言,况君之二太子乎?旁的都是小事,陛下的信任,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皇帝第一次下旨迎李羡出临江王府,他自言罪身,不敢承旨。第二次诏他进宫探疾,方才在皇帝榻前恢复太子之位。重新入主东宫后,他更是事无巨细向皇帝汇报请示。
所行谨慎,正是要皇帝放心安心——毕竟他有个曾经谋反的舅舅。
“所以,”李羡将《雪霁帖》递向万寿,“还需姑母襄助。”
他并不准备亲自出面。
万寿草草看了一眼喜文打开的图卷,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有这个恐怕还不够吧。太子准备怎么绕过大理寺?”
此案有无冤情暂且不论,只要在大理寺手里就翻不了面。李羡会来找她,心中大概已经有主意。
李羡似是答非所问道:“朝中贪腐之风盛行,也是时候查查了。”
那只怕有得定国公和大理寺卿焦头烂额了。
万寿嘴角微挑,“你这是围魏救赵?还是攻其不备?”
“什么都好,只要能整肃朝纲,”李羡拱手道,“劳烦姑母了。”
万寿低眉一笑,理了理袖子,“说起来,这已经是太子第二次找本宫办事了呢。”
“以后还会有很多需要姑母援手的地方的,”李羡示意了一眼外面院子,“羡看姑母院中的菊花被打得有些狼藉了,前几日倒是得了几盆珍贵的绿菊,晚几天送到洛园吧,看姑母喜不喜欢。”
“有劳太子费心了。”万寿甚为欢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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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雨而来,涉雨而去。
侍立在旁的喜文目送李羡背影消失,摇头叹道:“太子殿下此举,似乎有些费力不讨好。”
“你不懂他,”万寿隔空抚着《雪霁帖》上的墨迹,心叹果真神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像这墨,千年不渝色。他还是要做贤良的太子,治清明的朝堂。”
权术用多了,心思也会变得深沉诡谲,这不是李羡想要的。
不过他做的似乎有些超过他所言的分内了,否则也不会专门来找她坐镇。
万寿轻轻一弹指,《雪霁帖》骨碌骨碌卷回去,漫不经心吩咐道:“去查一下,看今天有什么人去找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