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光的勇气
泼墨般的天空,没有阳光,大风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云层很低,却没有下雨,闷得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
顾云眠静静的抱着一张照片站在树下。顾母笑容灿烂的抱着丈夫的胳膊;长子顾云睦笑起来和她简直一模一样,五官皱在一起,咧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顾父则一手任妻子抱着,比起两人笑得更含蓄些,但也看得出他的喜悦,另一隻手却出了边框,像是搂着谁。
照片是顾云眠裁的,她当然知道——爸爸搂的人是她。
那原本是一家四口的幸福合照。
她却把自己裁掉了。
他们不要她了。
她垂着眼,唇紧紧抿着,看上去没有表情,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周围一片啜泣。顾母的姊姊被丈夫抱着,哭得几近晕厥;顾父的妹妹慢慢将一捧骨灰撒入坑里,一边喃喃说着什么,整张脸都哭红了……和一众或惋嘆或哀痛的人相比,位于中心的顾云眠就显得格外冷静。
很多人上来跟她说话。有她全然陌生的,有认识但不熟的,也有熟稔的。
他们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说,爸爸妈妈和哥哥走了,妳要坚强,不要让他们放心不下的走。
他们给了她很多钱,让她好好完成学业。
他们说,有困难就找我们,我们都会帮妳。
顾云眠只觉得一切都像隔着一片看不见的墙,所有的声音都很模糊,所有人的脸也都很模糊,她甚至在面对这个人时想不起来上一个来找她的是谁,又或许谁也没找她。所有感官迟钝得失控,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个记忆点已经来了,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画面、声音、味道……一切都存不进脑子里,现在发生的所有都像一场虚无的梦,飘渺、虚假,没有临场感,醒不来,也记不住。
她安静的听着,安静的点头,想做点表情或说点什么,嗓子却彷佛堵住了,嘴也疲惫得张不开,肌肉叫嚣着罢工,神经却紧绷得一触即断。
她只能如同一具空壳,木然看着人来人往。
「眠眠,累吗?」唐卓拍了拍顾云眠的肩,低声问。他身材高大,几乎将被这半个月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少女拢入影子下,英气的俊脸笼罩着浓浓的哀伤,眼眶泛着红,显然刚哭过。
顾云眠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少女拥有一双和母亲、哥哥极其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漂亮。唐卓见过那双眼炯炯有神的模样,清澈见底,彷若闪烁着万千星芒的夜空,灵动璀璨,好看极了。
但如今,这双眼里除了空洞与死寂,再无其他。
不只眼睛,二十岁的花季少女的所有生气彷佛已然丧失在那场重大的车祸里,整个人死气沉沉,彷佛她的魂魄已经随着父母兄长离开,留存于人世间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唐卓心里一痛,「眠眠……」
这一抬头好似已经花去她所有力气,顾云眠没有答话,只是再次垂下头,盯着脚下的土发呆。
应该说,她对他的话有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唐卓在心里深深嘆了一口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跟着沉默。
在顾家兄妹的外婆忌日这天,一辆超速酒驾的跑车迎面直直撞上顾家的二十年小轿车,就在他们前往祭拜的路途。车头毁于一旦,前座的顾父顾母当场身亡,后座的顾云睦反应极快,瞬间扑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妹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后者成为车祸中唯一的倖存者,前者则经过抢救后,短暂的恢復过意识,最终却没能熬过来,命运只为他书写了二十二个年华。
顾云睦有意识时,顾云眠还在昏迷,他最后见到的人是唐卓。
两人于大学时认识,唐卓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给一个家暴男,在他高中时死于破碎的烟灰缸。顾云睦对他很照顾,甚至邀请他和他们家一起过了两年的新年,寒暑假他无家可归,也是顾家给了他栖身之地。
顾家人善良温厚,唐卓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这么狠心,一夕收走三条命,留下一个被保护得最好、最单纯的小女儿,独自面对残酷冰冷的现实。
在最后的时间,顾云睦紧紧握着唐卓的手,在外婆的追思会都强忍着不掉泪的青年,哭着求唐卓照顾好他妹妹。他已经虚弱得说一句喘三喘,却仍坚持交代长篇大论——因为他是全家唯一一个了解妹妹的状况的人。
顾云眠有忧郁症。她是个高敏感,极其缺乏安全感,家人却都是理性而保守的性子,虽然他们都很爱她,隐晦的爱却无法填补她内心的漏洞,再加上长达十年的校园霸凌,她的心理状况极度不稳定,她却始终不敢告诉家里人,还是他撞见她偷偷吃药,才知道她自己跑去看了心理医生。
顾云睦知道,自己走后,妹妹必将崩溃,于是他恳求唐卓照顾好她,至少让她好好活着,别傻傻的随着他们走。
事实证明,顾云睦确实很了解顾云眠——她醒来至今近半个月,十来回的花式自杀,有一次还真让她来了个地府门口一轮游,唐卓心臟都差点吓停了。
但很显然,顾云眠现在也是肉体尚存、精神消亡的状态,虽然被阻止、劝说了那么多次,已经不再一心求死,但这副行尸走肉的鬼样子也和死了没两样了。
唐卓看了顾云眠一眼,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顾云眠侧脸贴上怀里的照片,冰凉的金属框刺激得头皮发麻。
她疲倦的闭上眼。
————
「……我说了,不可能!妳别再跟我说这件事,我不可能搬走!」
「妳能不能别反应这么大?我真的只当她是妹妹。」
「因为她现在需要我!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激烈的争吵声吵醒了顾云眠。
她睁开眼,撕心裂肺的疼痛尚且在四肢百骸流淌,顺着血液流窜回心臟,引发一阵阵刺骨的麻。
她缓了一阵,才木木的坐了起来,抱着毯子发呆。
唐卓还在阳台,和电话那头的人吵架。用膝盖想都知道,那是他女朋友,周巧。
顾云眠只见过一次那个女生。她很漂亮,化着精緻的妆容,打扮时髦,一双漂亮的黑色高跟鞋踩得喀喀响,更衬得肤白貌美,和黄黑皮的顾云眠形成巨大反差。
她们是在一家咖啡馆见的面。
顾云眠点了一杯巧克力。
周巧问,妳不喝咖啡吗?
唐卓说,她不喜欢喝咖啡。
周巧又说,真可惜,咖啡可是代表着大人的味道呢。人生可比它苦多了。妳真的不喝吗?
唐卓说,她真不喝。
周巧又说,那真可惜啊,喝不懂大人的味道。
后来,顾云眠就没再和周巧见面。每次唐卓问她要不要跟周巧出去散散心时,她都不说话,次数多了,唐卓就不问了。
她没有告诉唐卓,她很讨厌周巧。
她讨厌那个对她总是流露出满满敌意的漂亮女人。那人太喜欢说教了,总是想教她做事。
她最讨厌有人教她什么叫人生的苦。
虽然顾云眠不想主动招惹周巧,无奈对方对她的敌意半点不减,她每次打电话来和唐卓吵架,基本都是因为她。
为了方便照顾顾云眠,顺便防止她自杀,唐卓搬进了顾家。顾家是四室两厅两卫的格局,一间主卧室、一间书房、一间更衣室,还有一间放杂物的,现在里面堆满了顾父顾母和顾云睦的遗物,顾云眠不愿意丢,唐卓就全留下了;但那间房间基本上都锁着,唐卓怕她受刺激,不敢开,钥匙总是随身带着。
——也就是说,唐卓现在和顾云眠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张双人床中间就隔一个床头柜。
唐卓很坦然,并没有对周巧隐瞒这件事,周巧却疯了,一直吵着她也要搬进来。一来顾云眠和她并不熟,二来考量到顾云眠的身心状况,唐卓拒绝了。
后来,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中间嚷着分手好几次,却还纠缠到现在。
虽然大家都劝顾云眠完成学业,她还是在唐卓及心理医生的支持下休学了——她的身心状态是真的不适合继续读书,完全无法专心,什么都读不下去,就连人际交往都很困难,那还不如先休息,调整好自己再说。
距离顾家出事已经一年了。
顾云眠依然无法从阴霾中走出来。
本来多爱笑的一个姑娘啊,如今却封闭自己,沉默寡言,笑的次数寥寥无几,乌黑的眼仍然像两个黑洞,空虚、木然、混乱。
她变得更不爱出门,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还常常被噩梦惊醒,呜咽着又在药效下入睡,然后再次惊醒,循环往復;她最爱做的事就是窝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码字,可能下午又会被残留的安眠药影响,睡到天黑,又被闹钟叫醒,坐在黑暗里发呆,直到唐卓下班回家。
她过得越浑浑噩噩,她笔下的故事就越精彩纷呈——她和顾云睦大学都是读的文学,两人的目标都是作家,既相互扶持,又暗地竞争,经常相互交流。
说来讽刺,顾云眠打十二岁就开始写小说,但她写得最好的时候却是她家人去世后。经历过重大的打击,她的身体和心灵早已不堪负荷,故事也逐渐偏向暗黑悲惨,文笔却越发细腻,每一个人物都是会让人边读边掉泪的小可怜,反派也都狠戾厌世到让人胆寒,却也惨到让人恨不起来。
目前家里的主要收入是唐卓的薪水,但顾云眠现在也在某出版社当个小作者,因为事先告知了她的情况,出版社那边也不敢太强逼着她,生怕一个压力下来她就崩溃了,他们还得担罪名,谁傻了吧叽的要去当这个杀人犯啊。
而这也是周巧频繁攻击的点。
她每次的话也就那些:无亲无故,同吃同住,拿你薪水,宅家废物。
其实顾云眠也知道她其实是在吸唐卓的血,唐卓也没义务傻站着让她吸,但他却只是温柔的抱着她,还告诉她吸慢点,别呛着了。
她太累了,动弹不得,也不想挣扎。她只能用把所有薪水交给唐卓、每天早起帮他做早餐和便当又送他出门、晚上煮两人的晚餐、包办家事等方式,消除心里的愧疚感及负罪感。唐卓制止了几次,小姑娘异常坚持,倔得要命,压根不听,他转念一想,让她分散点注意力也好,才不会一天到晚沉浸在悲痛里,也就任她去了。
本来唐卓还会跟周巧解释,后来就懒了,只一再强调自己不会搬离顾家,更不会对顾云眠弃之不顾。
阳台,唐卓挂了电话,转头就看到顾云眠抱着毯子坐在沙发上,歪头趴在膝盖上,黑洞洞的眼睛瞧着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醒多久了。
唐卓走进室内,在她身边坐下,「抱歉,我吵醒妳了?」
顾云眠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唐卓柔声哄她,「告诉我,如果有什么让妳困扰的事,我帮妳想想怎么解决啊。别憋着,好不好?」
顾云眠咬了咬下唇,迟疑几秒,终于开了口:「我……做了个梦……」
唐卓点点头,以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喉咙发干发紧,顾云眠嚥了口口水,才把话说完:「我梦到葬礼……那天。下葬的时候。」说着,她很快低下头,仍没能在半空接住滴下来的晶莹。
唐卓心臟一紧,「眠眠……」
「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树葬,奶奶还怪我没给他们留全尸。」眼前模糊一片,眼里液体烫得她微微发颤。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外套上晕出的一滩湿润,喃喃自语:「可是……前年同一天,外婆也是这么下葬的。」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说过,他们也想这么走的。」
「唐卓,你知道吗,外婆和他们就睡在隔壁。他们作伴的话,也可以不那么寂寞,对不对?」
「他们睡在一起了。可是……他们不让我也睡过去。」
「唐卓,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抬头望向唐卓,眼神很茫然,带着弃犬般的无助和委屈,豆大的泪水溢出眼角,顺着一年来从汉堡肉瘦削成倒三角凶器的下巴,啪哒坠落。
唐卓心疼坏了,将她拥入怀里,「没有的事,阿睦他们那么爱妳,怎么可能不要妳。」
「可是他们不让我去陪他们……」少女呆呆地被他抱着,被抛弃的思想根深蒂固,她对外界的劝说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不断喃喃自语:「他们不要我了……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是不是我还不够乖?是不是我还不够好?是不是我和他们还不够默契?是不是我还不够爱他们?」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唐卓的一颗心啊,简直被捏碎还辗成了渣。
他轻抚着她的后脑,熟练的、温柔的、耐心的哄,一遍遍地告诉她,不是的,大家都很爱她,他们只是因为太爱她了,才不忍心让她和他们一起离开。
顾云眠将脸埋进他带着浅浅薄荷味的怀抱,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在青年低沉的、不断重复的话语中,哭到累了,才重新睡着。
唐卓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入卧室,放在自己床上——她有强迫症,不洗澡是绝不上床的。
他也不敢走太远,怕她又做噩梦,于是也在床上坐下,拿过电脑,赶起工作来。
上週是顾家人的忌日,也是顾云眠外婆的忌日。她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好不容易回復一些的状态重新跌入谷底,刚刚那一幕在这週已经发生好几次了,她却似乎不怎么记得,记忆、精神、情绪都差到了极点,儘管医生加重了药量,还是没什么改善。唐卓担心她,就向公司请了假,但那些堆成山的事不能不处理。
青年无声嘆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口香糖,扔进嘴里。
少女不只心思细腻,五感也相当敏锐,唐卓为了她把烟给戒了,身上随时带着口香糖,想抽了就嚼。
顾云眠再次醒来时,已经天黑了。
唐卓阖上电脑,「饿不饿?今天出去吃好不好?」
顾云眠摇了摇头。她不想出门。
「那点外送?吃寿司好吗?」
顾云眠点了点头。
吃过饭,两人一起待在客厅,一个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务,一个坐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地毯码字,谁也没说话,只有顾云眠播放的歌静静流淌,气氛却半点不显尴尬。
一阵响亮的手机铃声却打破了这份温馨。
唐卓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剑眉蹙起,随手把手机扔回沙发上。
顾云眠仰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机——是周巧。
唐卓不接,对方也不气馁,自动挂断后没几秒又打了过来,响了停停了响,唐卓都烦了,直接挂断,果断拉黑。
客厅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犹豫再三,顾云眠还是没忍住,小小声问:「这样……好吗?」
唐卓笑了下,「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顿了顿,想到这半年来的分分合合,他又补充:「这次是真分了。」
是因为我吗?
顾云眠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默默将注意力重新投到电脑萤幕,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挣扎着码了一段。看着那诡异的形容、乱七八糟的描述,她在心里嘆了口气,将那段全给删了,双手搭在键盘上,对着电脑发起呆来。
唐卓正忙着看同事发给他的企划,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又一阵铃声唤回了顾云眠不知飞去哪的魂。
唐卓拿起手机看来电显示,这回他接了起来,「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哇啦哇啦说了什么,青年眉峰再次聚起,「但我现在还在假期里。」
「不行,我现在忙。」
「你找许哥啊,他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吗?」
「哦对,他老婆要生了。……赵哥啊,他也行。」
「我知道他出差了,但他明天就回来了不是吗?」
「我现在真不行。」
唐卓将电脑往旁边一放,转身往阳台走,「不然你现在告诉我什么问题,我看看能不能电话里就解决。」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现在真的抽不开身——」
阳台门关上,他的声音便模糊了起来。
顾云眠也没那心思码字了,把电脑一推,趴在茶几上。脸颊贴上冰冷的玻璃,让她打了个冷颤。
她看唐卓皱巴着俊脸,偶尔情绪激动,话语便会溜进客厅,但他很快再次压低音量,她又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了。
半个小时后,唐卓才把电话挂了,烦躁的爬梳着头髮,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扔进嘴里,嚼了好一阵才回到室内。
见少女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他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小问题而已。别担心。」
骗人。
顾云眠看着他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头髮,默默的想。
唐卓坐回沙发上,重新将电脑放到腿上——
「你去公司吧。」
唐卓一怔,愕然望向顾云眠。
她转身趴在沙发上,消瘦的脸只有巴掌大小,更衬得一双黑漆漆的眼大得惊人。
她又重复了一次:「你去公司吧。我自己在家,没问题的。」
「眠眠——」
「我不会做傻事。」她的声音很轻,彷佛一吹就能散。
唐卓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顾云眠衝着他笑了笑。
唐卓瞪大了眼,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彷佛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略微颤抖的、放得很轻的呼吸,像怕惊扰了难得的美好。
她笑的次数实在太少了,更别说现在没有搞笑视频或什么笑点。但她就是笑了,眉眼弯弯,卧蚕浮现,唇角两个小梨涡又甜又软,看得唐卓心都化了。
「去吧。」她静静看着他,眼神很认真,「别耽误了。工作重要。」
「我……」
「唐卓。」顾云眠垂下眼睑,长睫扑扇如蝶翼轻颤。她戳了戳他放在沙发上的手,低声道:「我不想拖累你。所以……有什么事,就去做吧。不用担心我。」
唐卓沉默几秒,才嘆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这种话别再说了,好吗?妳从没拖累过我。」
最后唐卓还是出门了。
他收拾东西时,顾云眠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很用力、很专注,像是要把他刻入灵魂深处。
出门前,唐卓摸了摸她的脑袋,「回来给妳带蛋糕,好不好?」
顾云眠「嗯」了一声,「我要巧克力的,不要太甜,不要太苦,不要奶油。」
听她主动要求,唐卓欣慰不已,她终于不再像个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木偶了,「好,回来给妳带巧克力蛋糕。要乖乖顾家哦,我很快就回来。」
顾云眠应下,目送他出门。
在沙发上呆呆坐了一阵子,她强迫自己站起来,锁上了大门——所有锁拧到最底,在外面用钥匙打不开的锁和炼条也都用上了。
她将一封信放在客厅茶几上,和一张唐卓拉着她拍的拍立得放在一起。
那封信,她其实很早就打在电脑里了。虽然一直没有用上,但她也没有丢。只要稍微修改些内容,用之前顾父买的打印机打印出来,再摺起放入写着「唐卓亲启」的信封就行。
想了想,她拿了隻红笔,在信里和信封上所有「卓」字右下角都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就这样吧,也算是说出口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呢……
她去浴室放水,之后从门口开始,摸着墙,慢慢走过家里每一寸,并将家里每一扇门都锁起来、每一盏灯都关上。
杂物室的钥匙在唐卓的钥匙串上,她没法开门,只能站在门外。她用额头抵着门板,轻轻闭上眼,只能在脑海里最后看一眼她的至亲的模样和他们确实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痕迹。
仅仅隔着一片门板,如此贴近,却又如此遥远;一如她和他们的距离,他们在天上,却又无时无刻出现在她的梦里。
最后,她抱着一张包括唐卓的顾家全家福、一罐安眠药、一瓶水、一把美工刀,走进浴室,锁上了最后一扇门。
躺进盛满冰水的浴缸里,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就像失去家人的她,丧失了拥抱光芒的勇气,在刺骨的寒冷中沉沦。
她缓缓闭上眼。
对不起,唐卓。
我不能继续拖累你了。
你要好好活着,要开心的笑,爱的人事物要勇敢去追,不要再傻傻的为了其他人放弃那么多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