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他还是清醒的,只是完全看不见。
我一早把工作扔了全天候地陪着他,他艰难地摇头跟我说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我现在的生活,一半是他给的。而那个给了我艰难岁月里全部支撑的年轻人,却要走了。
我每天都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等他醒来。
烟已经戒了,只是有时实在绷不住想抽,就用糖暂时替代着。每天都睡不着,心里一片荒凉,却下意识地期待着奇迹。
我们相遇,从开始就注定了悲剧。我却无力面对这场生死别离。
他生命的最后时间都不太清醒,大脑里的什么东西吞噬了他的思维能力。但他还能认出我。
也极其偶尔的有,清醒的时候。
他睁着那双透亮却没有焦距的眼睛凝视着病房空白的天花板,似乎念念有词。
我竭力压抑着扑天卷地的悲伤,故作镇定地将他接进我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喃喃地说我在这里,我一直……一直陪着你。
其实我说的不对。
哪里是我陪他,是他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光阴,带我出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而我什么都不能给他。
我知道这种时候人反而不能反省,因为反省引起自责,而自责是会压垮人的。
可是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自责。
最后我靠近他唇边,竭力去听那唇舌之间空气摩擦发出的音响。
重复的音节终于在耳边渐渐的清晰。
“谢谢你。”
“谢谢你,陆深。”
我怀抱着他渐渐脱力的身躯,绝望的悲凉当胸浇下,喉头被迫缩紧,眼泪夺眶而出。
窗外狂风大作,秋雨暴击窗框,潮湿和闷热填满肺腑。下午的天色迟暮般阴沉,将人心踏至死地,不得重生。
全部的光线落到我眼里都是斑驳陆离的碎块,随着双眼长久凝固地一眨,顷刻破碎了滚落。深重的无力感终于积累到顶点,彻底的把人击溃。
有医生护士冲进来,人群推推搡搡着我来来回回,我又做了一遍当初侍奉母亲时候的事情,内心麻木,神志恍惚。
等待手续办理的时候我靠在栏杆边,毫无反应地用手指拨动着手机屏。
点开,退出,点开,退出,点开,退出。
我想,苹果还真懂给我这么空虚的人找事做,点退出都得比别的手机多点一下主屏幕。
然后我又控制不住地抹了把脸。
真空虚。
真空虚。
通讯录里还留着姐姐当初留给我的电话,我的手指在上面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退出。
一周后我带着他的骨灰回了x市,也就是我们相遇的城市。
我在每一个他曾留下足迹的地方走走停停追思怀念。
那个画面被外人看到一定非常的可怕而且疯狂,昏暗的室内中年男人捧着骨灰盒哭哭笑笑。最后在沙发角上坐下来点一支烟,抽一口发呆到烟自己烧完,突然泪流满面。
在x市呆了三天后我启程去了y市。
我说了,落叶归根。
那天天很暗,走出去的时候风声低沉。和送母亲走的光景很不相同。
他过去的家在滨海的渔村,岸边一道栏杆外面就是潮起潮落的大海。
我替他料理了后事,骨灰没留着,循他的遗愿撒进了海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沉木的盒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小把的时候,我突然反悔了,把伸出海面的手收了回来。
这时却不知从哪刮来了一阵狂风,卷着那浅浅的盒子底所剩无几的灰烬扬了出去。
我的手抖了一下,盒子脱手往下坠落。
我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随着风向狂奔出去,半身探出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