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要成精是极难的。因为树没有欲念。这是身边那棵比她更老的树告诉她的。不过在两百年前,那棵树因为过于年老死去了。临死前它说,白水是那个难得有资质成精的树。因为她有比它们更强烈的欲望。
白水在心里说废话。她以前是人啊,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比草木还低?但话是这么说,为什么她还是没成精?!
啊喂!就算不能成精你让我死掉吧,至少死掉了我能在投胎之前揍一下那个混蛋孟婆啊!老天爷!你为毛要这样对待我,我想死都死不了啊啊啊啊!!
五百年了,五百年了。她等了足足五百年,等到这片老林子被人砍了等到这本是深深大林子的地方周边成了如今热闹的长安城,可既没等到她成精也没等到她死。眼见着成了附近新树的长辈,眼见着身边再无一棵同年树木,她却仍旧是那身苍绿,依旧是那般挺拔,依旧是那块木头!
怨念中的白水忽然觉得一阵奇怪的感觉,往下一望,更觉悲愤——
这让她认识到一个被她反复强调但仍是忘记的事实,她是一棵树,一棵树,一棵树而已而已而已而已……
所以对于现在的小狗来说,她只是一个路标,一个路标,一个路标而已而已而已而已而已……
不错。白水是树。但她上辈子是人。
通常意义上。过了忘川,一个魂魄除了特别执念的,别的都该忘得差不多了,再喝碗孟婆汤,什么执念也就全没了。
——但问题就出在,她没有喝孟婆汤。
她记得。她一直记得。
她不知道排了多久,终于终于排到了奈何桥前。终于可以喝到孟婆汤,忘了前世那个混账女人。她始终不能如何的恨她,没能变成厉鬼的她不得已只好选择了遗忘。这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等待,每日挥之不去的记忆简直就是凌迟。而等待是值得的。她终于能忘了她了。她觉得很幸福。这幸福让她不自觉的有些颤抖,这颤抖让她不小心手一抖。
——碗碎了。
她颤抖地望向一脸阴沉相一手按着右太阳穴机械地递着孟婆汤的女子,犹豫了一下才道:“那,那个……”
“……嗯?!”女子捂着脑袋转过脸,她一只手遮住半只眼,面上表情吓坏了白水:“你!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去投胎!”她说着一摆手,白水就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跌进轮回井——
所以说,人一旦倒霉了起来。
不但生前走背字,死后还会继续倒运。
很多年以后白水再想起那一天,她觉得这世上也许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
当霜晓五百年来第一次出现在白水眼前的时候,白水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眼睛,虽然,现在的她的确没有眼睛——
一个孟婆是怎么会出现在人间的?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那张脸,即使她现在没有如那年一般捂着脑门,她也认得出来——
是她!没错!就是她!
怨念达到了她五百年中的最高。如果目光可以杀无常的话,霜晓已经死过十万零八次。但她只能,只能眼睁睁的哪看那个害她五百年的孟婆从眼前飘过。完全,完全无法做任何事!
——苍天啊大地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正在撒尿的小狗儿忽然觉得一阵寒意,抖了抖身子哀叫着跑开了。虽然没有任何外在迹象表明危险,但是动物的直觉让它觉得无比危险。
——如果怒火真的能燃烧起来的话,这片林子乃至整个城已然一片火海。
那天是白水极其重要的一天。
在那天。一棵古老的树终于倒下了。林子里留下了一个奇怪的空位,然后在那个阳春的三月里,迅速被新生的草木覆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