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蕊脚步轻快又绵软,轻飘飘的,如坠云端。
服务生领她重新踏上回廊,走了几步路,就到了洗手间。等她上完厕所出来,门口已经没有服务生的影子了。
日光,云彩,与池里的鱼。
她倚在回廊栏杆上,伸手往前方抓了一把,好像能就那样将在水里蹦哒个不停的鱼抓起来似的。
那鱼是在水里,还是飘在了天上?
她低低地笑了笑,很快活的笑。
她又在那玩了会空中抓鱼的戏码,半个身子都快从栏杆旁掉出去似的,才终于撇撇嘴,玩腻了。
陈蕊晃了晃脑袋,尽量想辨认回去的路线,但她实在是太晕乎了,这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不知道谁的对话声,她便抬脚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她好不容易快走出拐角了,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隐约听见了nv人呜呜的哭泣声。
她扒着墙角,微眯起眼睛,窥了过去。
只见拐角的尽头是一处八角凉亭,凉亭里坐着一人,穿着白se绣云纹丝绸长褂,他的面容被面前搁置的画板挡住了,而另一人站在他面前,穿着雾粉se旗袍,光看那绰约的背影,就知道是齐夫人。
齐夫人伸手握住他执笔的手掌,牵着往自己的脸上落,她垂着眸,眼泪一滴一滴砸落。
明明她是俯视的视角,却像在仰望一样。
“齐越,今天这么多人,你不能让我就这么丢了脸。”
那被她握住手的人叹息一声,也不急着将手挣脱出来。他的手指沾到她脸上的泪花,蜷了蜷,道:“夫人,请自重……”
见她仍不放手,他密长的睫羽轻扇,复又滑开,露出底下一双烟灰se的剔透眼眸,眼角一滴泪痣,浸了血般的秾yan。
灰与红,极强烈的对b。灰似薄雾浸润的晨寺,让人心如止水,红似夜半昳丽的霓虹,让人贪嗔痴恨。
他像遗落凡间的神佛,只要他在那,便叫人心头百转千回,万般渴望。
齐夫人望着他,眼里含着ai与恨,“如果不是为你,我怎么会嫁给你父亲那种老头子?”
齐越望着她,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但你明明也可以不嫁给他的,不是吗?”
他微微弯眸,露出个纯善的笑来。“你若是为财,你现在已经有不少了,哪怕不入齐家族谱,也够你花了。你若是为我……”
他将被攥在她手里的手指一根根撤了出来,将那恼人的泪花尽数抹在她的衣领,薄唇一碰,那张慈悲面上便吐出蛇蝎般的话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这种贱人?”
齐夫人美眸微瞠,被“贱人”那两个字刺得倒退半步。
“你明明、你明明……”
齐越眼里闪着愉悦的笑意,“我明明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又缓缓开口,“我明明说过,我从不介意你是陪酒nv出身?我明明说过,只要我父亲si了,就没有人能阻拦你嫁给我?”
他站起身,身量颀长,一下换成他俯视面前的人了。他拿笔杆抵在齐夫人颌下,挑起,看着她那张风尘的面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眼里是面对愚者而流露出的悲悯,“可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根本不喜欢你。”
他笑眸弯弯,“你真蠢啊……”又喟叹一声,“和我那父亲一样。”
“你真蠢啊……”
齐夫人一瞬像是被掐住了咽喉,她无声地看着齐越几秒,唇哆嗦着,最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呜咽。
“齐越,你——”
齐越将笔杆竖直,停在她唇前,b了个噤声的手势。笔尖的颜料凝出饱满的水滴,重重往下坠落,落在她粉se的衣襟上,化成抹不去的w渍。
“回去继续你的夫人游戏吧……”他脸上笑意尽收,此时此刻,就像是面对厌倦的玩具,那双烟灰se的眼眸头一次展现它的森冷。“趁我现在还能容忍你的存在。”
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向拐角尽头后半遮半掩的那个身影,又如往常那般,微微一笑,唇角无辜地翘着,“现在,我要见下一位客人了。”
齐夫人看着面前笑容柔和的青年,鸦黑的长发乖顺地自他脸侧垂下,但她却感到一gu浸到骨子里的冷意。
她又哆嗦了一下,仓皇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到地上,随后慌不择路地逃离了现场。
……
陈蕊躲在拐角后,t0ukui着那边的动静,脑海里回播着江雁昨天带她看的某电视演戏节目,心里自发地为眼前上演的画面配着音。
——齐夫人握住了那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齐夫人:你来00我的脸,好不好0?
——那人挣脱开自己的手,抹在齐夫人衣服上。
那人:嗐,快放开我!被人看见可说不清了!
——那人站起身,隔得有点远,看不清楚,好像是个长发美男,拿画笔抵在齐夫人脸上。
那人:也不瞧瞧你长什么样,居然敢肖想我?
——齐夫人跑开了。
……咦?
陈蕊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擅自在心里配着音的那人,居然在齐夫人走后朝她的方向迈步走过来了。
她的思维运转得很是迟钝,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她意识到“她发现那人走过来”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快走到她面前了。
她心里难得生出些t0ukui被抓到的羞来——尽管一开始她只是想找个人问路——下意识扭头就想跑开。
然后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了,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怯怯地回头看去——
在湖光潋滟间,在树影斑驳里,那人俯下头,鸦黑的发丝似乎拂过了她的脸颊,眼角一点泪痣红得出奇,唯有烟灰se的眼珠像是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露出纯善的笑容,yan光g勒在他的白袍上,将上面金丝钩织的纹路映照得闪闪发亮。“你是……江家的?你是迷路了么?”
他脸上的表情圣洁无b,就像是,他只是顺手想为人指点迷津。
陈蕊眼珠微微瞪大,她另一只没被钳制住的手垂在身侧,手掌合拢又张开,她感到空气里都是那gu甜美的、芬芳的粉se味道了。
“余……”她看着他,露出个痴痴的笑来。
“什么?”
齐越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但少nv只是看着他傻笑。没有等到回复,他嘴角的笑微微冷了冷。
“你……”他话语未竟,却被一gu蛮力突然冲撞,他被迫撞上了身后围栏的长柱才止住脚步。
他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眼里真真切切带上了愠意。“你做什么?”
陈蕊跟着往前一步,挤进他的怀里。齐越薄怒,他刚想将这野蛮粗人推开,就忍不住发出吃痛的声音——
原来是陈蕊拽住了他的长发,用力地拽着,像是要将他的头皮都扯下来似的。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陈蕊仰着素白的小脸,唇边咧出痴迷的笑容,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她嗓音清甜,“抓到啦——金se的鱼!”
齐越大怒,抬手就准备给眼前这个脑子不太好的少nv一个巴掌。
……却陡然睁大了眼。
少nv拽着他的头发,踮起了脚尖,在他的唇角印下了一个带着酒jg甜味的吻,她娇小的脸上爬满了迷醉的快乐。
他刚挥出去,本来准备扇上少nv脸颊的手,y生生改了方向——他用力将少nv扫开推至一旁。
但,他们身后是栏杆,栏杆下面是潭水。
没防备齐越这一推,陈蕊直接一个栽倒,身子越过栏杆坠了下去,而她手里还紧紧扯着齐越的发,连带着齐越也坠了下去。
“扑通——”
“扑通——”
专柜柜员已经注意到刚进店的两个身高腿长、气质不俗的青年很久了。
两个人都很高,至少都有一米八五。其中一个打扮随x,穿着黑se短袖和卡其se休闲长k,光是手腕上的那块表就价值百万。
而另一个打扮略显sao气,穿着皮衣外套和破洞牛仔k,贴身背心g勒出的饱满x肌清晰可见。但手腕上戴着一串棕褐se的佛珠,微卷的长发用一根浅绿se的发带绑了起来。
两个人各有各的帅气,走在人群里,简直是鹤立j群,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贵公子哥。
在他们刚来到商场里的这层楼的时候,柜员就看见他们了。她隔着落地玻璃窗,看着两人进了对面的一家珠宝首饰店,没过多久又出来了,然后又进了左边的奢侈品牌店,也是没多久就出来了。
最后他们走进这家店的时候,黑衣青年英俊的眉眼沉沉耷着,而长发青年则无奈地挑了挑眉,磁x慵懒的嗓音淡淡道:
“大少爷,你到底想买什么?这层楼几乎都要逛完了啊。”
黑衣青年r0u了r0u头发,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这些东西怎么都这么丑……”他转头看着身旁的人头上的发带,不知为何觉得很碍眼,“陆青渊你这搭的什么?娘里娘气的。”
“喂喂,拒绝人身攻击啊。”陆青渊抚着多出来垂下的那截发带笑了笑,“都说了,这是灰姑娘的水晶鞋。”
江雁白了眼他。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说惹小姑娘生气了,所以来买礼物哄她开心……江雁,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陆青渊笑容疏懒,看似只是随口一问。
江雁r0u头发的手僵了僵,别过脸,将手cha进口袋里,“她…她毕竟是我的妹妹。”
“噢……妹妹啊。”陆青渊语调尾音上扬,然后问:“那你怎么惹她生气的?”
江雁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怎么惹她生气的?难道我要告诉你因为我强行在她嘴里sjg所以她不高兴了?
江雁嗤笑了一声,“陆青渊,你今天怎么问题这么多。”
陆青渊抬手做出个投降的举动,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好好,算我多嘴了,我不问了。”
柜员对着玻璃窗上的倒影理了理头发,然后走到两人面前,展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笑容,“两位先生下午好,请问需要些什么呢?”
陆青渊唇角懒懒g着,“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nv生的?”
柜员却是看着眉眼冷峻的江雁说话的,“是挑给nv朋友的吗?”
陆青渊挑了挑眉,也看向江雁。江雁神se微怔,目光下意识柔和了些,“不,是挑给我妹妹的。”
柜员心下一松,脸上的笑越发热切,“好的。先生可以跟我来看一下这边的新品,是由知名设计师……”
江雁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的,一声又一声,催魂似的。
他取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看向陆青渊,“我去接个电话,你先看着。”
江雁转身就走出了店,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身旁闪着各种招商广告的落地招牌的霓虹灯光映在他的脸上。
柜员领着陆青渊到新品旁边,一边讲解着,一边却忍不住有些心不在焉,她隔着店铺的玻璃外窗,看见接听电话的江雁脸上神情越来越差。
“小姐我说……”
陆青渊突然开口,拉回了柜员的注意力。“是?”
陆青渊笑了笑,“我刚刚的问题,你能为我解答一下么?”
“咦…?”柜员忍不住红了脸,“不好意思,您能再重复一遍问题吗?”
陆青渊越过她的头顶,看见江雁抬脚走回店里,他对她俏皮地眨了下眼,“骗你的,我什么也没问。”
明明眼前的青年眉眼带笑,但是柜员却感到一gu混合着心虚的冷意涌上心间。
“小姐,专心工作可是好习惯啊。”
“不、不好意思先生——”
柜员话刚落下,江雁就走了过来,刚好听见了这一句话。
他眼神随意地扫过柜员,然后对陆青渊道:“先不挑了,跟我去一趟齐家。”他眉头压得极低,面sey沉,“她在齐家落水了,说是齐越刚好路过救上来的。”
陆青渊顿时神se古怪,“齐越……?”
陆青渊没有多问,转身和江雁离开了商场。
在开车往齐家去的路上,陆青渊敲了敲方向盘,撇撇嘴,“真不想去齐家,那地方看着就压抑……”
江雁按了按眉心,冷冷接话道:“还养出了齐越这个疯子加傻b。”
陆青渊笑了出来,“哥们,虽然你说话挺没素质,但不得不说你说的挺对。”
他低叹,“就算是个正常人,在那里面也得变成疯子。”陆青渊看向后视镜,车窗外的景se迅速后退模糊,唯有他的眼睛在一片模糊里清晰可见,流转着潋滟的眼波。
想到什么,他忍不住笑道:“虽然你和我都觉得他是傻b,但是我看,你妈并不这么觉得。”
陆青渊眸光斜瞟向江雁,唇角轻g,“她还特地带了你妹去呢。更别说,齐越还把她从水里救上来了,你妈指不定有多高兴。”
江雁烦躁地啧了一声,“我可不信他有那么好心。”
陆青渊笑了笑,“谁知道呢。”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了,车辆继续行驶,直至到达齐家。
两人从车上下来,门口的管家已经等候在那了,他引着两人进了宅子,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陈小姐已经被安在客房里了,医生看过了,过会应该就能清醒,少爷也在那边。夫人还在处理客人那边的事宜,毕竟事发突然……”
江雁打断了管家接下来的话,“她是怎么落水的?”
管家愣了愣,扶了一下单片眼镜,露出个为难的笑容,“似乎是……饮用了宴会上含有极少量酒jg的特调,喝醉了不小心越过栏杆掉进水里了。”
江雁额角青筋跳了跳,“这个笨蛋。”
陆青渊微微挑眉,“这是齐越说的?”
“是的,当时少爷正好在附近的凉亭里作画,见到陈小姐落水后就去救援了……宴会上的服务生也可以作证,陈小姐确实是不适应酒jg然后喝醉了。”
江雁神se冷冷,“那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居然在宴会上提供了酒jg饮料。”
管家闻言更加低眉顺目了,“是的,这是我们的失误……”
说话间几人穿过一道月牙门,陆青渊忍不住似笑非笑抱怨了一句:“这种老房子就是麻烦,就该推倒重建了。”
管家擦了擦汗,当没听见。
没多久一行人终于到了厢房前,门外站着江夫人和齐越,齐越穿着绣了金线的白se长袍褂,长发沾了水黏在脸上,袍角还在往下滴着水。
江夫人笑容满面,任谁都能看出脸上的春风,她正在嘘寒问暖,“小越你快去换身衣服吧,这要是着凉了多不好。医生也说过了,她没有什么要紧,等会就醒了。”
齐越虽然模样落魄,但他笑起来的模样还是那么清风霁月,“没事的伯母,她会落水毕竟也是因为我们家的疏忽,这次幸好我在旁边,不然还不知道……”
他扇了扇睫毛,眼角的泪痣似乎都苍白了些,他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破碎,“我总得要看着小蕊醒来,才能放下心。”
于是江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陆青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出好戏,但江雁已经y着脸上去打断了这副“和睦”的画面。
“妈,她呢?”
江夫人朝他投来不满的一眼,“里面呢,你……”
话还没说完,江雁已经越过她往厢房里钻了。江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x1了口气,然后朝齐越不好意思笑笑,“他应该是太关心妹妹了。”
齐越也笑,“没事的,伯母,我能理解的。”
陆青渊抱x站在一旁,眼角眉梢里流淌着戏谑的笑意,“表弟,你这次可真是舍己为人、救人水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