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厨娘只得道“那位小娘子的父亲是个举人,母亲已经故去了,她跟随父亲上京备考,搬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约莫一个多月前,她父亲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们老爷就想”
她没再说这个茬儿,而是转而解释起来“几位老爷明察,这回我们府上的事儿,可跟那位小娘子没什么干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够可怜了,送烤鸭这事儿,也是我们老爷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几个官员听得颔首,继而使人过来“悄悄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又问白厨娘“那小娘子姓什么”
白厨娘说“姓柯。”
被差遣出去的吏员不多时便来回禀“同这厨娘说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略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那小娘子果真生得十分美貌,难怪”
白厨娘心下唏嘘,可不是吗
要说那小娘子不幸,那是真的不幸,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虽然有些积蓄在手里,但到底度日艰难。
可要说是十分不幸,却也不算她父亲亡故的时候,承恩公府因为刘七郎的缘故,被朝廷的一位相公喷的满地找牙,压根不敢冒尖儿,如若不然,只怕早就强纳了她,哪会水磨工夫,等到今日
案子查到那位柯娘子身上,只是短暂的一个小小偏转,很快便回到正轨。
白厨娘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事儿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官府的人终究是从她口中得知了柯娘子的消息,才找上门去的。
她又做了几个小菜,提着出了承恩公府的门,往东边宅院里去寻柯娘子了。
柯娘子见她这时候过来,也有些诧异,起身去迎“白姐姐来了。”
她生得秀丽非凡,瓜子脸儿,桃花腮,眼含秋水,目送秋波,下巴上小小的点缀着一颗痣,平添几分俏皮。
白厨娘“嗐”了一声,进屋之后,将手里边的食篮递给她,又关切道“先前有官府的人找来,该吓坏了吧”
又捂着心口道“我听说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呢”
虽说知道那黑衣剑客来者不善,但是她也没想到,真的就这么把那几个王八蛋一气儿都杀了啊
柯娘子谢了她的膳食,接过来搁到炕桌上,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怕之色,过长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终于,她定了主意,瞧一眼紧闭着的门,悄悄一拉白厨娘的手,沙哑着声音,开了口“白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白厨娘不明所以“什么事啊”
柯娘子低声问她“姐姐在承恩公府当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容貌与我有些相识的女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个两岁的样子”
白厨娘听得心头发颤,面露惊色。
柯娘子紧攥着她的手,泪盈于睫“白姐姐,你是个好人,我不瞒着你,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同我走失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
白厨娘明白了“你是疑心你姐姐落到了承恩公府里”
柯娘子含泪点头“不错。”
白厨娘心说,难怪她在父亲亡故之后,明知道承恩公觊觎她,也不肯搬走
原来她是存了心思,想入府来寻她失去了踪迹的姐姐
白厨娘怜惜之心大起,气愤之余,却也如实告诉她“我在府上没见过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子”
柯娘子紧跟着问“最近没有见到,前几年也没有见到过吗”
白厨娘很想帮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却都一无所获“真的没见到过,你这么漂亮,你姐姐一定也很美,我要是见到,不会不记得的”
柯娘子绝望的“啊”了一声。
一滴泪砸到了白厨娘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战栗。
她听见柯娘子声音无力又虚弱的响起在耳边“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因为这桩变故,回到承恩公府许久,白厨娘心头都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走了之后,柯娘子在那小院里独坐许久,终于重又打起精神来,脸上不复有白厨娘在时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称森冷的忖度,隐约夹杂着几分愁绪“卦象明明告诉我,那一线踪迹就在神都,姐姐既不在承恩公府,那就往别处去试试。我得找个能结交到得力的朋友,交际也广的地方才好”
省的宰相们闻听昨夜承恩公府的惊变,已经是第一日了。
承恩公诚然显赫,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情面,能够惊动宰辅们连夜起身,替他操持。
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先问京兆尹太叔洪“凶犯可曾缉拿到案”
太叔洪看他一看,默然摇头“并不曾。”
仵作们根据现场和尸体推算了大概的行凶时间,乃至于犯人的大概身高、所用兵刃,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得。
几个办案的官员揣度着,该是江湖高手所为。
柳直听罢,心里边便有了几分计较,没再多问别的,而是使人去问中朝。
按理说,面对这类事项,执掌着神都城内所有嘲风镜的中朝不该失手的。
中朝的反馈来的很快“那凶犯已经逃出神都,省可以对外发布海捕文书了。”
柳直以此奏到中书省,办差的人倒也知事,没去找卢梦卿,而是去寻了另一位中书令俞安世众所周知,卢梦卿因为韩少游的缘故,同承恩公府颇有嫌隙。
俞安世看了前后的文书,便晓得这官司是出在哪里了,当下苦笑起来,私下里同卢梦卿道“平白无故的,倒叫我来受这夹板气。”
卢梦卿幸灾乐祸“他活该”
俞安世心知肚明,这个“他”,说的可不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是圣上的舅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一位公爵横死,满城骇然,坐镇神都的中朝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要么就是事发之时,中朝默许了此事,没有阻止,要么就是事发之后,中朝松了松手,没有去缉拿那凶犯,叫他得以逃脱绝对不存在他们无能为力这样的可能
须得知道,神都可是中朝经营了几百年之久的大本营
如今中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过去,圣上心里当然也是不快的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理由不快倘若死的不是承恩公,而是除去他之外的任何一位公爵,省都不可能如此装聋作哑,模糊权责
刺杀了一位公爵还能全身而退,朝廷威仪岂非荡然无存
可被杀的是承恩公,这就又有的说了。
刑不上大夫,即便有了不愉快的地方,也不能通过人道毁灭的方式来除掉对方,这是神都里高门大户心照不宣的处事方式,是所有人都默许的行事规则可是圣上你,先前有没有默许承恩公府违背神都城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些规则
此前承恩公府刘七郎获罪,圣上你有没有强按牛头喝水,打着孝道的幌子,逼迫省低头,做出了违背人心和律例的裁决结果
甚至于因此贬斥了一位宰相
物不平则鸣,更何况是人呢
承恩公府自己屁股底下都不干净,现在遇上了同样不讲武德的人,还好意思喊冤
这叫一报还一报,都是你们应得的
乔翎回到正院那边儿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见室内已经灭了灯,进门的时候,不免要将脚步格外放轻几分。
如是进了寝室,却听姜迈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回来了”
乔翎心觉诧异,答非所问“你怎么还没睡”
姜迈说“才刚送走姨夫。”
乔翎会意过来,转而一想太叔洪的来意乃至于不久之前发生在府门处的事情,不由得心虚起来“唉,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的其实我从前很文静的,跟老师们一起,在南边过着平和又安宁的生活”
姜迈在夜色中闷笑起来“我想也是。”
笑完了,又温和说“睡吧,太太奔走了一日,想来也该累了。”
乔翎理所应当的接受了这说辞“这就睡这就睡”
第一日清早。
梁氏夫人的陪房神色微妙,送了一份折叠起来的花花绿绿的小报过去。
梁氏夫人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尤且有些困倦,不由得打个哈欠,瞥了一眼,纳闷儿道“今天怎么送的这么早”
陪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夫人只管看看就知道了。”
姜裕在旁边跟母亲一起吃早饭,也说“昨夜英国公府召开夫人会议,是多大的热闹更别说还有承恩公府的血案也是极为骇人听闻的”
梁氏夫人心说,也是。
拿到手里胡乱翻了一页,就见上边用硕大的花体字写了标题
暧昧拉扯他追他逃太叔洪夜会密会不明男性,或存在不正当男男关系
梁氏夫人眉毛一跳,不由得咂了咂嘴妹夫,真是对不起啊妹夫
你是亲妹夫,但乔霸天更是亲儿媳妇啊
同情揩泪算了不装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神态骄矜,幸灾乐祸,又神情怜悯的将那份小报丢到桌上。
也是在这时候,小报原本折住的封面慢悠悠的露了出来,上边以比太叔洪那一页更硕大夸张的字体书就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
惊越国公夫人疑似与越国公太夫人有染,婆媳亲昵突破尺度,越国公或为悲情同夫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险些一口血喷出去
无数句诗词乱七八糟的在脑海中滚动播放。
要留清白在人间,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年我若为青帝,满城尽带黄金甲
姜裕却是真的把嘴里的汤喷出去了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身残志坚的问“阿娘,这个标题”
梁霸天怒目圆睁,发出了恶龙咆哮“姜裕,给我少管闲事”
乔翎却也是起个大早,只是没有看报,而是往庄子里去见包大娘子,斟酌着将世子夫人已经被出妻的消息告知于她。
包大娘子听后稍有怔楞,很快便回神道“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包娘子在旁边鼓着腮帮子“她活该”
乔翎笑了笑,并不评说此事,只是问包大娘子“妹妹有没有想过,此后该当如何”
包大娘子笑的恬静“我决定要和离了,表嫂。”
说完,她脸上笑意淡去,浮现出几分怅然来“说起来不怕表嫂取笑,当初裴家郎去府上提亲的时候,我是很沾沾自喜的。他出身好,相貌好,品性也不算坏,谁能想到,却愿意娶我呢。现下再想,古人说齐大非偶,总归是有道理的。”
乔翎很认真的说“妹妹,你不要这么抬举他,他又不是傻子,你要是不好,他怎么会娶你”
包大娘子的家世诚然不算出众,但是也绝对没有什么短板,父亲是清流文官,母亲是刺史之女,还有个做国公的嫡亲表兄,谈吐文雅,性情温柔,且还是个大美人呢
赚便宜的明明是裴好不好
包大娘子抿着嘴笑“表嫂爱我,所以才只瞧见我的长处呢。”
乔翎反驳道“才不是呢”
包大娘子却已经有了规划“祖氏夫人被英国公府出妻,虽然并非是我蓄意为之,但终究也与我有些牵扯,既如此,此后我又怎么可能继续再与祖氏夫人的儿子做和睦夫妻索性断了,两边都觉轻松。”
她告诉乔翎“嫂嫂,我打算去考太学院。”
乔翎听得惊奇“哎什么叫考太学院”
包大娘子没想到她居然不知道这事儿,不免觉得有些诧异,很快便温和同她解释“表嫂可知道本朝有六学一馆”
乔翎点头“我知道”
她说“姜裕同我说过”
包大娘子于是便笑道“依据我家阿耶的官职,我便该当入读太学。只是每家的名额有限,我成婚前退了学,弟妹入读,我再想去读书,就要通过考试了。”
她显然已经仔细的考虑过整件事了“我不太喜欢打理家事,虽说从前做裴太太,料理我们房里的事情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我其实不太喜欢那些庶务。我不是当官的材料,经商呢,怕也没有多少天赋,倒是从小就很喜欢读书,这一道上也算是有些天分。”
这么说着,包大娘子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的轻松起来,连同语气也快活了许多,那闪烁的眼波,宛若蝴蝶翅膀的颤动“顺遂的话,我以后就留在国子监做个学士官,虽然俸禄不多,但也可以与书本为伴,高士为邻,固我所乐也”
乔翎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包大娘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赧然的红了脸“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不做英国公府的正经太太,却想劳心劳力的去考个品秩低下的学士官,叫人知道,只怕会觉得是水往低处流,越活越不行啦。”
“怎么会呢”
乔翎用力的摇头,又很认真很认真的说“我觉得这很好啊”
她由衷的替包大娘子高兴“知道自己擅长的是什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叫自己开心,比嫁一个家世好的男人,劳心费力的替他打理家务、生孩子强多了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呀”
乔翎说“妹妹,别管别人怎么说,这想法特别好真的”,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