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侯府。
毛素月俏脸发白,嘴唇色淡,强撑着回到自己房里,再也按捺不住,扑在床上,一边抽泣落泪,一边痛苦的揪着被褥。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先前在府上的时候,左郎明明是很喜欢自己的,宁肯冷落了堂姐这个正经的侯门嫡女,都要与她说笑言语。
可如今才过了多久
他居然就视自己如敝履,不愿再理会自己了
我算什么
我们过去的情谊又算什么
毛素月委屈极了,既幽怨于心上人态度骤冷,又愤恨于他的无情,而除此之外,又不免掺杂了几分难言的凄楚,乃至于对未来的惶恐
因为今次的事情,她跟母亲可是把舅舅舅母都给得罪了啊
如果不能嫁入邢国公府
那先前那些,又算什么
自打脸面吗
毛素月的嫂嫂胡氏听见动静,过来一瞧,便有所会意了。
她也不急着上前,等小姑子抽抽搭搭哭的差不多了,才走过去,柔声问“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毛素月不敢同母亲说左家大郎离开广德侯府之后,再见她时,态度便冷了下来,别说是娶她过门,连话都不太想跟她说了
同样的,这些话她也没法给外人说丢不丢人呐
说不得外人听了,反倒要冷嘲热讽几句,说她是自作自受呢
但嫂嫂是不一样的。
她是自家人,荣辱与共,且为人处世上又强过自己。
毛素月回想起当初事发当日嫂嫂便出言规劝的事情,心里边直犯懊恼,那时候真该听嫂嫂话的
这回胡氏既问,她便哭着说了“阿娘有意使我嫁入邢国公府,先前在府上的时候,左郎明明待我也颇亲热,可是那日之后,却始终没有再行登门,我壮着胆子出去找他,他见了我,反应也是平平,并不热络”
毛素月越说越觉委屈“他怎么能这样呢”
胡氏听了也难免气闷“左家大郎也是,既然对你无意,当初何必上赶着来招惹”
毛素月在旁边抽泣不语。
胡氏看着她,脸上是感同身受般的愁苦与为难。
她柔声宽慰小姑子“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一个的,凭借我们素月的资质,还怕寻不到好夫婿不成”
又安抚小姑子几句,便往正院那边去给舅母广德侯夫人姜氏请安了。
彼时广德侯夫人正在房里督导毛珊珊准备吏部的考试,听人来报胡大太太这会儿来了,倒是有些讶异,略一思忖,又吩咐下去“请她进来吧。”
侍从领命从之。
不多时,外边玉帘一掀,胡氏莲步轻移,款款入内。
她微红着脸,面有歉疚,上前来给行个大礼“外甥媳妇来给舅母请安,您别嫌我来的冒昧。”
又说“珊珊妹妹也在呢。”
毛珊珊起身行个礼“嫂嫂。”
广德侯夫人温和一笑“自家人,何必客气。”
侍从送了茶来,两下里寒暄几句,胡氏终于窘迫着说了来意“说来说去,还是为着先前那事儿,我实在有些没脸,只是到底也不能眼见着素月掉进火坑里呀您生我的气,就骂我几句,再气不过,打我几下也成。”
毛珊珊心直口快“这事儿跟嫂嫂没什么关系,大家都知道的。”
为着左家大郎的事儿,胡氏讲了几句反对的话,惹得毛三太太极为恼火,说了些很不中听的羞辱言语,逼得胡氏躲在外边掉眼泪,毛珊珊也有所耳闻。
胡氏见她提起此事,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羞惭,却还是一五一十的道“左家大郎哪里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婆婆倒是一心想攀这高枝,素月自己也有意,可左家大郎的眼光何其之高,非得是珊珊妹妹这样的侯门嫡女才能放在眼里,素月素月怎么能比呢”
广德侯夫人听得眉头微动“怎么,那边的事儿没成”
胡氏苦笑起来“不怕舅母笑话,那日之后,左家大郎那边就没了动静,我婆婆这回,可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神情愁苦,忧虑不已“只是素月在房里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还不敢叫人知道,我在旁边瞧着,心里也真不是滋味”
毛珊珊听得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广德侯夫人倒是宽慰了几句。
胡氏在这儿与之寒暄了两刻钟的功夫,这才客气的起身告辞“珊珊妹妹还有大事要做,倒是叫我搅扰了这么久”
毛珊珊送她出去“嫂嫂这么说,可就太见外啦”
等送完人再回来,又不由得同母亲唏嘘起来“嫂嫂也怪不容易的,姑母不是省油的灯,素月唉,不说也罢”
广德侯夫人觑了女儿一眼,心下摇头,为之失笑。
她说“你是该好好跟胡氏学一学,这位才是真正的八面玲珑呢”
三房的女儿有意夺二房女儿的夫婿,她主动站出来替二房说话,还叫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因此被婆婆骂哭了,第二天再如常去给作为侯夫人的舅母请安,广德侯夫人饶是生三房的气,也无法拒这个侄媳妇于门外。
就连广德侯,都没法说什么。
这回毛素月在左家大郎那儿吃了亏,不欲叫人知道,在房里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可胡氏难道不是知晓之后,转头就把她的失意和伤心卖给了自己
广德侯夫人也是人,并非神仙,同样具备人该有的负面情绪,先前的事情是毛三太太做的不地道,这会儿知道毛三太太那边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心里边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快意的。
她是这样,她的女儿珊珊也是这样,广德侯当然不会例外。
如是一来,再看胡氏这个自始至终站在自己这边的外甥媳妇,又会如何
毛三太太虽然恼火,但这回马失前蹄,必然是要想方设法修复同袭爵兄长之间关系的,到时候她自己抹不下脸来,又该求谁居中调和
胡氏没有母家,顶着一个乡野之女的帽子进京,如今满府里除了毛三太太因为左家大郎的事情对她有些微词之外,可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交际过的夫人主母们也是称赞不已,这是寻常人能办到的吗
广德侯夫人心有察觉,却并不把这些都说穿,只是叫女儿自己去想“内宅里的这点事你都想不明白,还想进官场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可比内宅里的肮脏多了”
大皇子妃将医馆外发生的事情打点妥当,大皇子也没说什么,倒是赵国公府那边对这事儿颇有些微词。
大皇子妃的母亲甘二夫人私底下同大嫂抱怨“怎么也是自家亲戚,怎么能为了个外人,闹成这样子那大夫随口就把王府私隐泄露出去了,也不怪要砸他的店,这要是叫宫里边德妃娘娘知道,不定得怎么想呢”
世子夫人不想同妯娌闹出不妥来,可这会儿听了,也忍不住说“弟妹,且恕我多嘴一句,德妃娘娘要是知道这事儿,必然是要不快的。”
她就事论事“那位侧妃为什么进府,咱们都心知肚明,不叫她诞下王爷的长子,也是宫里宫外都默许的事情,可现下皇孙已经生下了,满一周岁,也立住了,王妃娘娘还迟迟不肯松手,也难怪侧妃着急了。”
世子夫人说“倘若生等到宫里边发话,那才真叫不好看呢。”
甘二夫人听得不快“嫂嫂这话说的好没由来再怎么样,她一个侧妃也不能这样逾越身份,损坏王妃娘娘名声的”
说着,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不过是个番邦出身的贱妾罢了”
世子夫人听罢微微一笑,并不与她争论,转而道“弟妹说的也有些道理”
如此又说几句,这才散了。
甘二夫人原本是去寻求赞同的,没成想却不轻不重的挨了几句说教,心里边颇不痛快,等晚上丈夫回来,夫妻俩歇下之后,不由得低声嘀咕起来“我觉得长房那边待王妃娘娘不太尽心呢,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
甘二爷听得迟疑一下“亲侄女啊,怎么能不尽心”
甘二夫人哼了一声“这可不好说”
此事她只是一提而已,毕竟世子夫人并没有真的同她争执,最可恨的始终还是王府里的那个狐媚子“我先前看她还算安分,还当是个老实的,没成想一转头就开始咬人了后宅里的事情都被她给捅出去,叫王妃娘娘成了笑话,真真可恨”
甘二爷听妻子在耳边抱怨着,倒没附和。
他想的比甘二夫人还要远。
倘若大皇子有幸坐上那个位置,依照侧妃今次展现出来的手腕和心计,只怕会给王妃造成不小的麻烦呢
甘二爷沉思良久,最后告诫妻子“明天去给大嫂道个歉,就说你今儿个糊涂了,没听懂好赖话你确实也没听懂。”
甘二夫人猛的翻个身,怒视着丈夫“我没听懂”
甘二爷一抬手,示意她闭嘴“那个番邦女人都明白咬人之前别叫,你不懂就是因为要收拾她,所以才不能叫人看出来我们对她心怀不满”
他说“你们女人之间行事方便,更别说侧妃就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叫王妃把她给盯死了,倘若她有什么不妥,也暂且按下,装作不知,待到她生产之后,一并发作,铲除后患。”
甘二夫人迟疑道“若是她没什么不妥呢”
甘二爷冷笑一声“你知道她是条会咬人的狗,她也知道你一定要对付她,十多个月装得不动声色,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吗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更要杀了她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王妃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甘二夫人反倒退缩了“这,只怕”
甘二爷道“你以为真的有人在乎侧妃死活她的价值就是生一个同时拥有两国血脉的孩子,如此而已,等孩子生完,她还算什么东西”
甘二夫人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理,遂答应下来“我明日就往王府去见王妃娘娘。”
甘二爷原本还想再说一句,说你叫王妃抓抓紧,赶紧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啊
转而又想,王妃自己难道不想有孩子吗
求而不得罢了。
何必再叫女儿烦心呢。
便也就作罢了。
只说“你叫王妃娘娘安心,只管盯住侧妃就是,我使人去接触在神都为质子的繁国世子,说不得釜底抽薪,反倒便宜。”
甘二夫人将这话记下,点头应了,夫妻安置不提。
大皇子府。
来自繁国的王女,也就是大皇子的侧妃夜柔,这倾城美艳的女子正在接待一位不同凡俗的客人。
那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穿一身灰色布衣,脚下踩一双皂靴,眼眸细长。
京一语。
此时身在王府,明明他是客,夜柔是主,可主人却稍显拘谨的坐在客向,反倒是他气定神闲,如同主人了。
京一语手里边握一把银刀,正在削犁,一边削,一边道“王女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刚巧撞到越国公夫人面前去了。你死了倒不要紧,可要是因此叫她生了疑心,坏了我的计划,那可如何是好”
夜柔听他说的毫不客气,也不动气,只淡淡道“越国公夫人也太爱管闲事了,这真不是个好习惯。”
依照她的计划,这原本该是顺理成章完成的一件小事的。
找一个外来的大夫,把自己服用避子药的事情捅到大皇子妃面前,提醒她长子已经立住,你应该给我停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