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被妖所救,曾在饥渴旅途中,获得鸟精送上水果,更曾亲眼见过鱼精救起溺水的幼娃
她开始以另一种眼光,去看待妖物,意外发觉它们也是可爱的。
觉得他不会想听这些攸关她的事,曦月于是一笑,略过不说。
“总之,我遇上了几只妖,受过它们的照顾,才想捎些信息若不行,也无妨,我迟些再——”
敛下的红眸,吝于给予目光,只随手一指,落向红木柜方向。
“那边。”我明明是想叫她咬破手指去写,用什么笔墨?!为什么,话一离口,相差十万八千里?!
曦月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打开木柜一瞧,里头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谢谢。”她咧嘴笑,取走所需之物,便不再扰他,赶忙写信去。
勾陈此刻,才动手抹了把脸。
“真意外,交起妖朋友?那一个听见‘妖’,就近乎崩溃的温曦月?”
他无法想象。
几世轮回中,她改变这么大?
因缘际会认识了更多妖,也才发觉,自己以前的视野太狭隘。
他淡淡咀嚼着她的轻语。
“为什么不能早些领悟?若再早一点,或许,你与我”他抿起嘴,语尾渐歇,不再说下去。
没有或许。
错一次,很足够了,他绝不允许再错第二次。
他本不想多管,要对她视若无睹,但几个时辰过去,她没再出现在眼前。
尚能瞧见娇纤的身影,伏在园间方桌上,振笔疾书,埋头苦干,忘了今夕何夕、忘了炊煮、忘了来替他斟杯茶、忘了已是用膳时刻
勾陈忍不住蹙眉,靠近园边花林,一探究竟。
她搁下笔,吹干纸上墨迹,接着结起法印,嘴里念念有词,施完术,又开始折纸。
并不是太高深的法术,充其量,用来飞鸽传书的小把戏。
书信折成鸟形,不一会儿,鸟翅动了起来。
“你去芳草谷,你去月河镇,你去夕颜山,你去白河河畔路上要小心。”她逐只吩咐,交代完送信地点,捧起纸鸟,放它们飞去。
一批飞起,她继续低头折第二批。
勾陈顺手抓住某只飞过他头顶的鸟信。
偷看别人的书纸,是小人行径!
“纸是我的,墨是我的,还没飞出这园子的东西,全都是我的,这不叫偷看,是光明正大!”
他自有一套歪理,合理化此刻作为。
“再说了,我怎知她所写,当着是报平安的家书?说不定她打算勾结妖魔鬼怪,攻进我的窝巢,当然要检查一番!”瞧,多理直气壮。
既非小人,拆起鸟信的手,也更加麻利。
信纸摊开,上头没有字句,只有一张画像,画的是她。
她的笑颜跃然于纸上,双眸弯如月,咧开着嘴,一脸喜悦。
有些妖并不识字,她以画带书信,画着笑容的她,表示她心情好、处境好,一切皆好。
捉下第二只,继续看,这一封确实写了些字,短短数行,先向收信者问好,再报上平安。
第三只飞得很吃力,摇摇晃晃,特别肥大。
勾陈毫不迟疑,捉下再说。
这一封信用了好几张纸,才有这种分量,上头写着:
兔儿启:
展信悦。
芳草谷一切可好?
鸮精仍常侵扰安宁否?有罗罗大哥在,应是平静许多。
虎兔娃们可也都好?还是调皮捣蛋,个个活力充沛?
下回,若能再去芳草谷,一只只都长得比我高了吧?
希望还有机会见见它们,我好想念它们。
再报喜事一件。
我如愿以偿了,终于找到了他,不只见上一眼,更得以留在他身边。
虽然,期限短短一个月,太短,但转念再想,求了几世,换到的相逢,是如此珍贵,不该太贪心,该满心欢喜。
这一个月中,我会好生珍惜,不浪费一寸光阴。
你总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可每一世,我合上眼之前,只觉这句话好讽刺,也曾怨天怨地,怨苦心白费兔儿,我还是盼到了,你定会替我开心吧。
接下来,问哪只兔娘生了兔仔、哪只兔公娶了美兔媳足足一大张,勾陈草草瞟过。
这只芳草谷的“兔儿”看来与她交情匪浅。
下一张,引来红眸伫留。
此次,不再托寄头发,先前几回总是麻烦你,千言万谢,书之不尽。
我要它伴我长眠,与我一同腐朽,在最后一世和我作伴。
那火般的红,让我感觉温暖,像荧煌的光
最后三行,勾陈一看再看,总觉哪里不对。
正欲细思,瞥见她起身,收拾笔墨。
勾陈带有一丝心虚,匆匆将纸鸟恢复原状,纸鸟双翼拂动,脱离他的掌心,重新飞上半空。
同一时刻,曦月发现了站在一旁的他,拭净双手,迎向他来。
“都这么晚了,我忘了时辰,我马上去煮饭,你等我片刻——”她一脸赧然,为耽搁他的用膳时间感到抱歉。
勾陈没开口,看着她由身旁走过。
这时才注意到,她的鬓发间,绑有一束红丝。
那是他的发。
断发,断情,恩断义绝的那绺决绝。
他险些动手将她拉回来,问个清清楚楚。
十指一紧,尖爪陷入掌心,他制止双手。
没什么好在意的。他告诫自己。不过是舍弃掉的一绺发。
就像她舍弃他,他也舍弃她一样。
全是无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