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目光四顾,略有一丝感慨。
一路走来,沿途所见,都不是什么好光景。
当然,此时的大月更没有好年景。
连官道都显得荒废,甚至有杂草蔓延而来,那更不必说外面了。
常年不休的起义和征伐,不断的掏空着这个国家的仅存下的养分,路上偶尔见到一些人,见到他们也莫不是避之如蛇蝎,根本不敢上前来交谈。
这个时节还敢近乎单枪匹马的肆意奔行之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真正的傻子早在前几年大概就死完了。
荀轲跟在顾担的身侧,也乘骑着一头骏马,有些痛心的说道:“我第一次来皇都的时候,这里还有好几个村落,官道上也不乏络绎不绝的商队……这才几年,便看不到什么人烟了。”
官道名字里虽然有“官”这个字,其实也是允许寻常百姓走的,包括商队也可以。
但当官道上遇到官员紧急出行,或者运送粮钞等事情的时候,寻常百姓必须立刻避让,否则就会受到惩罚,而商队还需要拿出额外的钱财通行。
官道的繁荣与否,也能够粗略的看到一个国家的运转状态。
如今二人已经来到了豫州之地,运气倒是还可以,好消息是没有碰到不长眼的流寇或是打家劫舍的凶徒。
坏消息是连民众也很少,偶尔得见也如惊弓之鸟,跑的比兔子还快。
二人没有在杂事上消耗太多的时间,一路上马蹄生风,虽非星夜兼程,速度倒也算不得慢。
“朝廷和白莲教众在豫州之地打了好几年,自然不会出现什么热火朝天安居乐业的美景。还能够看到人烟就已经不错了。”
顾担之前虽为曾出过远门,但对于能够看到的一切都已有所预料。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他有着墨丘和林小依的渠道了解外界,能够知晓的东西当然也比常人更多一些。
比如他很清晰的知道,早在前几年大月的财政便已经支撑不住了,一次次的饮鸩止渴下,连皇都内的富户都被牵连,无法脱身。
一场自上而下的发起的清算,自下而上的缓缓勒紧了环绕着脖颈的绳索。
“要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呢?”
荀轲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顾先生既决定出山,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连根拔除,再重新建设。”
顾担近乎无情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似一片空地,皇室便是其中最高大的那一棵树,树旁还有着更低矮些的百官百僚。生活在那片空地上的子民则是杂草,富户、豪强、世家便是藤蔓,藤蔓可以攀上树木来生长,大家一起分享着天恩雨露来成长。
但一片空地的营养只有那么多,谁抢占的多些,另外的人就难免少一些。当所有的营养都被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连杂草都开始枯黄,便会有其余的大树趁机扎根起来,抢夺本就剩余不多的营养,那就是外敌入侵了。
如今皇室这棵树垂垂老矣,百官百僚亦是侵占了太多本该属于杂草的地盘,别说是让杂草寻找机会变成藤蔓,甚至是也成为一棵大树。到了如今连杂草本身的养分,都几乎被抽取一空,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接二连三的起义原因。”
顾担的声音极冷,继续说道:“无边落木萧萧下,只有那些截取了营养的大树彻底倒下,将原本属于天下的东西奉还回去,一切才有机会能够止息——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他选择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没有说什么高深的理论和难懂的知识,有的只是平静之中的坦然。
一个国家的运转当然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可当视野上升到全局,这一切的根源都可以尽数归于一个问题。
有人拿的太多,有人拿的太少,有人拿不到甚至还要倒贴。
拿的多的人不肯吐出来,拿得少的人心生不满,拿不到乃至倒贴的人没有了生路……那就到了又一次改朝换代的时候。
荀轲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要怎么保证这一切不会发生呢?哪怕是同样的一份营养,大树吸收起来也注定要比藤蔓和杂草更快。”
“这就是现实,是需要一代代的人杰考虑和面临的问题。如何将这片土地中所有存在的一切尽其所能的公平分配,给杂草成为藤蔓,乃至栋梁的空间。又让原本的大树不至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倾其所能的抢占太多属于杂草的空间和营养……”
顾担沉声说道。
这个问题本身也是为什么他会纠结许久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迟早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衰败下去,但对于正常人来说的话,这种漫长的时间线将会漫过他们的一生,可当将这一切化作数字——那就是几百年的时间,螺旋上升,周而复始,轮回往复。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亲眼看着一切崩坏,乃至好友纷纷动身投入其中,顾担也有所触动,不可能真将一切都当成数字对待。
但他也只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一份见识,解决不了最终的难题,更无法来一场未曾设想的道路,只能将崩坏的世道尽快拉回正轨,此后的事情,那就交给后人来做。
打天下容易,要的不过是武力而已。
可守天下难!
他并不准备当一个保姆,这就是为什么此行也带上荀轲的原因了。
这孩子有自己的思量,有一颗安天下的心。
他能够帮忙终结乱世,但绝不可能事事亲为,皇帝的位置他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尽其所能的提点荀轲,这就是顾担的选择之一。
荀轲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荀轲突然说道:“顾先生,墨师的墨家十义,您是觉得行不通吗?”
墨家十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明鬼、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