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我就收下了,但这几枚铜钱你要给人送过去……说清楚些,墨者有墨者的规矩,便是巨子也该遵守。他的那份心意我已知晓,我既没有推却,他也勿要辞让。”墨丘说道。
年龄稍小些的墨者愣了愣,从他手中接过铜板,飞也似的跑走了。
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那名墨者又折返了回来。
“巨子,他收下了。”
“嗯,那就好。”
这个时候,墨丘才看了看在自己的大手之中,缺失了不少水分好似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苹果,张嘴啃了一口,然后随手递给身旁的墨者,“来,都尝尝吧。”
其余墨者也没有推辞,咬了一口后便递给下一个人,当苹果又一次递到那位年龄稍小的墨者手中的时候,他却没有张嘴咬下去。
“怎么了?”
墨丘问道。
“巨子……我有些不明白。”
他看了看手中的苹果,挠了挠头,“咱们为他们守城,拯救了无数百姓,说句万家生佛都不过分,为何连他们赠予的一颗苹果,您都不愿意收,反而要自己花钱呢?咱们无夺无抢,这不是应该的吗?”
“你这话说的不对。”
墨丘立刻摇头道:“不是咱们为他们守城。不要将自己摆放到拯救谁的位子上,我们不是神佛,不是仙人,也不是木偶泥胎,无需被百姓跪拜,更无需受香火供奉。墨者行事,只为世间道义,也就是墨家十义。
遵循十义的,就应和它;违背十义的,就反对它。十义之中,何曾有过要收人东西不给钱的说法呢?又从哪里来的什么应该?”
“这……”
年轻的墨者低下头来,不知如何作答。
墨丘笑了笑。
六年多的时间走过来,当初跟随他闯军阵斩杀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的墨者已经很少很少了。
但墨者的数量却也没有减少太多。
仍有源源不断的人重新加入进来,只是相比以往的言传身教,守城之中,总是不方便再去指引弟子的。
如今难得有了片刻的空闲,倒是不妨讲一讲。
“这天下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人,无数个人汇聚成为一个集体。集体之中,因个人所擅长的事情有所不同,分工便有所不同,但归根结底,无非还是一个个人而已。无论身处何处,身在何位,一人并不另一人要高贵,也不比另一人要低贱。不该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那些暂时无力去做出改变的人当做下位者去对待……那就违背了墨者的初衷。”
墨丘说道:“你我都应当切记这一点,时刻叮嘱自己。如果有一天,有谁觉得受人供养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那世道就要再次崩坏了。”
“那,如您所言,皇帝岂不是和寻常百姓并无甚差别?”那年少的墨者诧异的问道。
“有何差别?”
墨丘问道:“难不成皇帝就不是两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可……”
少年凝眉,觉得这话很有问题,但又不知该如何去反驳。
“你是不是想说,皇帝之尊,一言可决定上万人之生死,一念之间也可让千百人享受荣华富贵,怎会与民间劳碌的老农相同?”
墨丘看出了他的疑惑,自己便替他说了出来。
“没错没错!”
“那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些话的延伸了。人与人本身并无根本上的差异,每一个人将自身的权利和力量汇聚在一起,凝成一股,便是一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是国家之中的一部分。而皇帝,也无非是暂时指引这股力量的人而已。
但你必须要明白,这股力量并非是皇帝的,而是属于全天下千千万万个百姓。他们愿意,皇帝才能行使这份权利——也就是所谓的民心。符合天下绝大多数人利益的,便是公序良俗。如果有人肆意的去行使这份权利,也必将遭受到千千万万百姓的唾弃,即是亡国之时。
吾等墨者,说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就必须搞清楚什么是利,什么是害。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再小的害都不可为之,再小的利都应当争取,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的改变,将会带来新的改变。”
墨丘很是认真的说道。
这番话语显得有些深奥,但并不算很难理解。
年少的墨者想了想,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个口号的背后,潜藏着墨者一直所遵循的基本原则。
墨丘点了点头,继续道:“很多人将墨者称为侠客,我其实是不太赞同这个称呼的。什么叫做侠?侠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才是?
侠是跨越律法,去维护公序良俗的人。
也就是俗称伸张正义,洗刷冤屈,顺民心而无法纪之徒,实非我之所喜。”
“啊?”
说起这个,年轻的墨者目光便不由得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这世上还有人能比巨子更“目无法纪”么?
不会有哪国的律法上写着国民可以当众宰了皇帝吧!
做为一个弑帝之人,难道不是最大的跨越律法,挑战权威?被称作侠客似乎也理所应当啊!
“墨者与侠客,并不一样。墨者以墨家十义为根基,遵循十义的,就应和它;违背十义的,就反对它。而侠客不同,他们以公序良俗去行侠仗义,你可知这其中不同之处具体在何处啊?”墨丘问道。
“啊?”
年少的墨者抓耳挠腮,有种在私塾之中突然被教书先生抽查的错觉——关键是他还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