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麟额上青筋尽现,大手一挥:“你给我跪下!”
姚倌儿身子一晃,真就缓缓跪下了,不过匕首依然架在脖子上,血也依然在流。
白麟盯着他决绝的脸,攥紧拳头喘着气,两人用眼神对峙,相持不下。
姚倌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镇静坚定,明晰果决。白麟单凭一股火气支撑,等气头弱了,势头渐消,逐渐开始动摇。仔细琢磨几下姚倌儿方才说的话,不禁怔愣在原地。
赵家地盘?敌国逆贼?
这八个字伴着李福讥讽的声调,在脑中一遍一遍地不住闪烁。闪的他头脑里轰隆一响,眼前一白,突然就泄了气,心中用洒脱与骄傲高筑的堡垒,瞬间坍陷,碎作黄沙,被风一吹,荡然无存。
原来……原来如此。
如若没有江南王的认亲扶助,他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原来……原来他只是……人人喊打的敌国逆贼……
原来他一面欺骗着旁人,也一面欺骗麻痹着自己。
什么四海为家,什么无穷逍遥,都是愚蠢荒唐的谎言,都是无可奈何的笑话。
他眼中精光随着斜阳余晖,刹那间散尽,带走所有热度,独剩一片黯淡黑洞。腿脚脱力了一般,颓然倒坐在地,头深深埋进膝盖,一言不发。
姚倌儿闭闭眼,长出一口气,放下匕首,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脚也打软。
王爷只规定剧目开头结尾,如何演,叫他自己管。他不愿违心,偷偷摸摸判笔一划,腰斩戏折子,还亲身上阵,控制走向,真情实意演一出霸陵折柳。若换做惜命怕死之人,早妥协了。偏生遇到个又骄又强的角儿,坚守着自己那一套良知仁义,说什么不肯跟着走。
这戏编的殚精竭虑心里没底,演起来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禁暗忖,拿自己性命下赌注这苦差事,可千万别再来第二次。
起身走过去,紧挨他跪下。伸手将人揽过来,像他小时候受到父兄冷眼,委屈难过,寻求安慰时那样,让他靠在自己并不十分宽阔的肩头。
白麟很习惯这曾给他带来无限温暖的动作,静静靠着,不动也不说话。
姚倌儿胸口红彤彤一片血迹,本应狼狈又骇人,放他身上,却成了芳草萋萋花正盛。他摸摸颈间,斜眼瞥白麟:“别人都说,少主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像碗澄澈的阳春面。小人可要唱回反调。阳春面吃快了也噎人,没晾凉就吃还烫嘴。”
见他发呆不回话,继续道:“少主就是头嗜睡的小狼,成日卧在一旁,蔫不拉几,只知道转转眼珠子,动动小脑子。可小狼总有睡醒的时候,到那一日,不知该有多威风。”
白麟不置可否,还是不说话。
姚倌儿想了想,忽然笑了:“少主可还记得,有一次从夫人那儿得了两只黄莺,绒绒软软的,煞是可爱。大少主嫌夫人偏心,只给你不给他,连蒙带抢夺走了。少主一个不字都没说,待夫人问起来,还给夫人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白麟总算张了尊口,闷声道:“我不是说了么,他要争便争,我绝无二话。”
姚倌儿面带笑意:“是啊,二话倒是没有。可也不知是谁家公子,隔日进山待了整整两天两夜,玩命似的驯了三头公狼回来,满身青紫,滚的全身泥土,黑的只剩下两只亮闪闪的眼睛。”
白麟噎住,无话可说,无以反驳。
过了好一阵,才沉声道:“你……当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