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麟原本准备了一席长篇大论,感谢林府对他的照顾。店没帮着看几天,甩甩手就要走人,实在过意不去。结果面前一圈人都这般随意,再说这些华而不实的话,颇显做作。索性微微躬身,只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只字廖语,简短精辟,倒也合他性子。
前一日去买礼品,看来看去,也不知该给林烨买些什么。他林二爷什么没见过,集市上满眼俗物,怕是入不了他的心。
这会子临别,想留信札一封,可满腹思恋,一会儿感伤,一会儿绵长,真不知从何写起。万一被人拆去了,又免不了一场尴尬。而写诗填词表情意,万一写不好,班门弄斧,岂不闹笑话?
对着白纸墨笔,思来想去,犹豫着落笔,引用古人诗词。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写了半阙就停笔,心想,即便被府里人看去了,也不一定有人接的出这下面两句。而他那样聪明,读过那么些书,定然知晓这下半阙是何意。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对着光细细打量,见纸上字迹整洁端正,隽秀有力,才满意点点头,装进信封。
写落款时又不知该如何下笔,一瞬间觉得,道别这事,比翻山越岭还要困难。
林烨比他长几个月,按理应写“兄台亲启”,以表尊敬。可这样既见外,又生分,硬邦邦的,丝毫亲切都无。若写“林烨”二字,太普通,太无趣,亦不能传达思念之情。
对着日头发了好一阵呆,摇摇头,轻叹口气,提笔在角落里,写了几个小小的字:
烨启。麟上。
写完了,长出口气,像放下了重担一样。说不上一身轻松,但总比吊在一半强。又兀自琢磨,这两日叹的气,发的愣,比前半辈子都要多。世事煎熬,处处掣肘,孩童时只觉得委屈,过去了也就算了。如今成了年,却总希望能计出万全,人人受益,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真想捂起眼,堵住耳,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来去无牵挂。而人心是肉长的,英雄尚且过不了美人关,更何况他也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再怎么谨慎,也躲不过一个“情”字。
忽然就想起香姑娘来,想必她看他之时,与他道别之时,定也是这般惆怅感伤。那时未曾情深,不懂思切,眼下设身处地想想,实在过意不去。
不由又叹了叹,当真是负了她一片真心,也不知以后,可还有机会偿还。
日落西山,白麟背着包袱,在众人的送别声中离开林府。
临走之前,偷偷去小厮房里顺了件粗布衣。等走远了,躲到无人经过的小道里换上,长发全部束进头巾里。想了想,又在树下摸了把土,往脸上匀匀抹了一层。
拍拍手,低头看看一身驼黄布衣黑板鞋,脏兮兮破烂烂,活脱脱是个小伙计。
看着看着就笑了,不知他林二公子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可会瞪圆了眼睛,识得也要装陌路?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低着头垂着眉,一步一挪,慢腾腾往海边走。心里空落落的,这偌大的宛海城,没有林烨,没有李福,竟这般让人迷茫失措。
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就在眼前,却好生遥远。巷陌人家,炊烟袅袅,红灯高悬,却与他毫不相干。无人与之同享,无处安身立命。还不如挨家挨户讨饭的癞头乞丐,时常遭人白眼,但也偶尔能遇到好心人家,讨来个热馒头,要来杯热茶水。
心中愈发寥落抑郁,不禁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