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然?越过陈盐,财大气粗地将她之前付不出?的费用全刷了,紧接着和工作人员开始咨询起了体检的挂号。
陈盐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沙着嗓子?不好?意思?道:“不用体检的,我真的没事。”
她哭的原因不是因为?胳膊疼,他们?也不会?猜到真正的原因。
“哎,都是报销走的公费,和补贴客气什么?,”钟齐态度出?奇坚决,“就算走不了公费,我自?费给你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年纪轻轻的,现在没养好?,万一之后落下了病根怎么?办?”
“就得?做!”
他都刻意虎起脸了,陈盐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应了。
体检的路上刚好?遇上急救诊室的门开,还在昏迷的应诗绮被好?几个护士推出?来前往住院部。
谢珩州也身处这?波人之中,几乎是落到队伍的最末端,并没有跟上那张急救床。
他重新换上医院的白大褂,像是穿着一件为?他高级定?制的裁料风衣,整个人显得?高挑又修长,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那双英挺的眉目,薄单的眼?皮上撩,散漫又疏离。
两拨人相遇,他往这?头看来。
非常刻意的,陈盐将自?己的身子?藏进凌灵的阴影里,并不想面对他。
然?而越是不想见,越事与愿违。
“陈盐,过来。”他的声音低醇,干净利落,唤她。
骗子?。
之前还不是说?不认识吗?
陈盐的视线因为?这?一句唤开始抖,脚步仍然?没停下,反而越来越快,几乎要奔跑起来。
这?样的举动轻易牵扯到了手臂上伤口,她开始清晰地感受到汩汩的血液破开结痂往下涌,就像是开裂的火山,滚烫地开始冒出?岩浆。
她也身处炼狱,备受煎熬。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迈出?第?四步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人重重抓住。
握得?那么?紧,那么?重,生怕她再一次跑丢。
“陈盐!”
假面被打破,谢珩州的怒意彻底弥漫,硬声斥责她:“你的伤口在渗血,难道没感觉吗?”
谢珩州的手温度极低, 圈住陈盐的手腕,明?明?没使什么?劲,却轻易令她动弹不得。
陈盐轻咬着唇内侧软肉, 摆了个冷淡表情。
这算什么??
有女朋友了还来招惹她, 看她笑话吗?
“不疼啊。”陈盐不想在他面前掉面子, 故意?轻描淡写地动弹了一下手, 想要装没事人。
然?而胳膊却很不配合,有几滴血沿着小臂渗到手背, 最终滴到了谢珩州的白大褂袖口。
衣服颜色白, 血渍顿时染成?了一片。
她想起谢珩州有点洁癖,连忙想抬手去擦, 手抬到一半才发现另一只手也全?是应诗绮的血, 这下彻底没招了,只能无奈刹住动作。
谢珩州却像浑然?没看见自己被弄脏的袖口一般,将她逮了就走,一路送到自己的诊室门口。
“坐下。”他的声音比手的温度更低几分?, 把陈盐听得一个激灵。
她在诊室的凳子?上?坐下来,看着谢珩州侧身从帘后拿出纱布酒精棉和止血钳,他洗干净并?且消毒了手, 扬眉示意?:“袖子?拉上?。”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盐有些不乐意?,胳膊抬动间有点疼, 动作也慢吞吞的。
她解开执勤衬衣的袖口, 折叠捋上?去, 暴露出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那伤口刚结了点血痂, 又开裂了, 看上?去狰狞得很。
谢珩州处理伤口的动作很专业,垂着眼?睛专注地给她仔细清洁沾了血的肌肤, 清创完毕,上?完药膏后给她用纱布包扎好?。
“刀伤?”他状若无意?地问,修长的手指在白炽灯下泛着光,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陈盐放下袖子?,语气淡但带着点刺:“对?啊,见义勇为,正好?救了你女朋友。”
听见“女朋友”这个字眼?,谢珩州眉头微皱,正想说点什么?,陈盐的几个同事已经找上?门来。
“小兔崽子?,说好?的去体检,怎么?一会?儿功夫跑没影了?”钟齐人未到声已至,插着腰强势闯入,下一秒看见旁边的谢珩州,又很快切了副惊喜面孔,“哦哟,这么?巧,谢医生也在啊?今天工作忙不忙,等下下班一起去吃个饭?”
谢珩州如今在临京医警高层间可出了名,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领导,钟齐一向能来事,能认识他也不稀奇。
谢珩州将桌上?的医疗废物收拾好?,提了下唇角,圆滑地说了句场面话:“不好?意?思?啊钟所,刚值完班有点累,有机会?下次再约。”
陈盐这才想起来他通了个宵又刚加完班,现在肯定?精力不济。
反正伤口也处理完了,就算是替女朋友还?她人情也足够了,她捂住胳膊上?的纱布,非常知趣地起身作势要走。
“陈盐,”谢珩州再一次慢悠悠叫住她,像是故意?提醒,“刀伤的话还?要再打针破伤风。”
陈盐回视:“不打会?死吗?”
“死不了的话我不打,”她没扭捏,将理由吐露得干脆,“我没钱。”
岁月终是将陈盐洗礼得不同了,同样是没钱,她已不再是那个总是为经济而感到困窘的小姑娘,如今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穷困潦倒。
说者无心,谢珩州听后却神?色轻怔,搭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骨节泛白。
“你这兔崽子?,”钟齐恨铁不成?钢地重申,“你这是工伤,我都说了可以走公款报销,赶紧听谢医生的话去打针。”
陈盐有些怵打针,一时没动弹,还?在犹豫考虑。
谢珩州多?了解她一人,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抱臂懒洋洋哂笑:“怕了?”
“没怕,”陈盐还?在倔强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体面,“在哪打针?”
谢珩州松松站起,直接用行动代替了言语,走了两步回头,锋利的下颔一指,示意?她跟上?来。
陈盐在钟齐的注视中无奈起身,认命地跟在了他身后。
医院的输液室和疫苗室是同一个,这个点已经接近深夜,人是最多?的时候。
陈盐做完皮试就觉得挺疼,低头偷偷往手腕上?吹凉气。察觉到谢珩州往这头看过来时,又很快背着手坐直了身子?。
导诊台上?方悬挂的大屏很快刷新出她的名字。
“请3634号陈盐到3号注射室就诊。”
陈盐拿着单子?抬脚挪过去,紧盯着注射的护士取药,针头还?没扎到手上?,后背先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她还?没冲着护士递出手,身后有个磁性低冽的嗓音率先响起:“下手轻点,她怕疼。”
陈盐转动脑袋,看见谢珩州倚身靠在她位置旁边那堵墙上?,头微低,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护士拿着酒精棉棒往陈盐胳膊上?涂,笑问:“谢医生,这你朋友啊?”
“不过这针真没办法,破伤风针本来就疼,忍着点啊。”
听着这话,她本就紧绷的神?经越发紧张,偏偏护士还?要求她:“放松一点,越紧张打得越疼。”
陈盐只得深吸一口气,将头偏到一边,紧闭眼?睛克服内心的恐惧。
针头刺入肌肤的瞬间,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止痛,最后只堪堪握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清晰宽大,指腹有些粗粝,掌心微凉。
陈盐来不及感受疼痛,错愕睁开眼?,看见谢珩州不知什么?时候弯腰半蹲在她身前,左手迁就地递给她,右手提前留意?到护士的结束动作,替她摁住了止血棉花。
“还?走得动吗?”他懒散偏头看过来,撞进陈盐收势不及的目光。
同样收势不及的,还?有陈盐此刻极其?不争气、像发了狂一般的心跳。
年少就为之心动过的人,总有办法再让你心动千百次。
陈盐扪心自问并?没有将从前那份绮思?斩除干净,如今长风一吹,星火复燃,又开始烧不尽地生长。
可是他有女朋友的。
陈盐垂下颤动的眼?睫,胳膊残留着的痛感像是一道禁咒,警醒着她不要有逾距的想法。
她回复的声音轻轻的:“走得了。”
所以你别管我了。
我们的这些纠缠不清到今天为止。
“怎么?样打完没,可以去体检了。”
钟齐和凌灵刚从应诗绮的病房兜回来,人还?没醒,他们扑了个空,打算明?天再来一趟做笔录。
钟齐眼?尖,一眼?看见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忍不住出言调侃:“谢医生,打针就打针,手抓这么?紧,看犯人呢?”
陈盐脸皮薄,耳廓瞬间染上?红,囫囵说了句好?了,将手不着痕迹地从谢珩州手里抽出来。
她接过止血棉,随意?摁了两下,发现没再继续流血,于是扔了东西就走。
“陈盐,用完就丢啊?”谢珩州嗓音轻佻,意?有所指。一模一样的话语,差点将她拉回了17岁那个春末。
和当时一样,陈盐迟疑了一瞬,回过头来。
谢珩州将手插进衣兜里,平静注视着她的脸,眼?中泛复杂晦涩的嘲意?:“其?实我才是那个犯人,不是吗?”
陈盐垂下的手指紧了紧,敛下眼?睛,没有给任何回复就离开了。
之后的一系列仪器检查令陈盐忙得昏头转向,暂时将谢珩州的事抛在了脑后。
等到所有的检查完毕,她站在医院的大厅里,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挥之不去谢珩州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和他那件被沾染了血迹的白大褂。
何伟然?本来都要开车送她回家,两个人临要出门了,她又突然?反悔匆匆折返回去。
几步奔到谢珩州的诊室,里面的灯已经灭了,人也早就离开。
幸好?还?有清洁员要来定?时做消毒,门没有锁上?。
陈盐推门进去,被她血迹弄脏的那件白大褂还?挂在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