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撒下银色的月光,韩心远仰面躺在床上,流萤背着身睡得正熟。
“你若是真心听我的,便不要再掺合那共产组织。”
流萤的话在韩心远的脑子里萦绕不去,按说萤萤算是应了他的央求,他该高兴才是,可她这话一出,韩心远便停了动作。
“正卿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将家里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宏义这岁数上也小有建树,心远,你不小了,应当懂得自己在做什么。”
“萤萤怎么知道我就没有一番作为呢?”
“你掺合的是乱党,是要掉脑袋的,一边刀头舔血,一边让我跟你过日子,该说是理想还是幼稚?眼下你认了徐家,要将徐老爷一并拉下水吗?好男儿,大丈夫,当有取舍。”
流萤丢下这句便背过身去,韩心远不敢上前,只瞧着她光裸的脊背,从灯火通明到月光倾洒。
流萤今日累得很,一会儿功夫便睡了去。韩心远替她掖好被角,随后仰面朝天望着床顶。
诚然,他确是想有一番作为,可静下心来,他知道自己并不只是因为儿女情长,而是更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他上的是最好的洋学堂,可以见到洋人的先进与优越,同时还有对华人的轻蔑与歧视,若他放弃共产主义事业,就只是韩家的四少爷,每日去上学,又是为了什么呢?
先生说幼学壮行报效国家,可这个国家病了,列强当前,政府将炮口对准了游行的学生,将手伸向了百姓的口袋,他什么也不做,就算学富五车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是为了躲在哥哥们的光芒底下,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吗。
他心里有一团火,那原本是星星之火,流萤这一番话,让他明确的感受到,那颗遥远星星已经变成了燎原火焰。
天光泛白,韩心远失眠整夜。
流萤醒来的时候没见到韩心远的人影,空了一半的床铺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昨日乏得很,韩心远又这般磨人,她便想了这个法子,本也没打着能劝服他,能缓缓他的心思也好,若是韩心远一口答应下来,那地下党的事便算是解决了,倒也是个好事,只不过今日起来要多费些口舌才能出这个房门。
她打定主意今日回家,不再耽搁,伸个懒腰起身,收拾妥当出了屋子,方一出门,便瞧见绣颊笑盈盈地走过来。
“这就起来了?我还说你得睡到晌午去。”
流萤笑笑,“哪能睡到那么晚。”
“你说你,起这么早,底下人想惫懒都不成。”
流萤才发现绣颊身后还有个小丫头,正端着铜盆低着头。
“这…是要伺候我梳洗的?”
“可说呢,都做少奶奶了,哪还自己洗脸梳头的。”
“哪有…”
流萤挽住绣颊,小脸不由得一红,低声说道,“什么少奶奶的,净打趣我。”
绣颊见状摆摆手,将那小丫头遣走,再压低声音凑过来耳语,“那韩家少爷可是真心紧张你,这会儿已经在前厅坐着了。”
流萤眨眨眼见了笑模样,抬脚便朝前厅跑,没两步又返了回来。
“好绣颊,厨房可起了灶不?”
*
流萤提着食盒来到前厅,一进门便瞧见徐老爷与韩正卿都在。
她心思一转,问道,“老爷还没用早饭吧?我拿了几样点心您垫两口。”流萤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摆在徐老爷面前,而后挪开步子来到韩正卿跟前,在他手边的几案上也摆了一模一样的吃食。
“正卿也尝尝,徐家的点心同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便挨着韩正卿下手的位置坐下。
韩正卿舒朗一笑,“好。”
他昨日上夜才归家,今日一早又返回来。徐老爷本就睡得晚,困倦难当,听说他又回来了,愁得直皱眉头。
这后生瞧着是个懂规矩的,怎地这般油盐不进。昨日明说了不带人走,却不想他在玩文字游戏,直言讲的是昨日,今日便不做数。
幼稚,何其幼稚。
流萤带着吃食进门,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顺道将自己的位置也表明了。
徐老爷正要启口,只听门口绣颊的声音说道,“大小姐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徐梦雅同绣颊也进了前厅。
徐梦雅略略扫一眼屋里的情况,便在韩正卿对面坐下,瞧着韩正卿手边的点心浅浅一笑,抬起头来对流萤说道,“你小时候不过面案高,那小手也就这么点儿大,却能做许多点心,各式的花样,我记得那刺猬,兔子,一个个都活灵活现。”
“大小姐谬赞,不过是小时候贪玩罢了。”
徐梦雅的态度并不显得十分热络,却是个向着她说话的意思。
“还是玩得少了,你做的点心,我都没吃上几回。”
她有意递话,流萤眨眨眼便明白个中意图,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
“说起来,我在南京路上有一间铺子,专做点心吃食,才与国民饭店谈妥了合作的事,过两日便重新开张,届时请您和老爷、夫人一定赏光,过来尝尝。”
“既是你的铺子,自然要去捧场。”徐梦雅客套完才对徐老爷说道,“您瞧,流萤这丫头出息了,很是有一番作为,往后圈在咱家里,可是屈才。”
徐老爷瞧她一眼,“这里没你的事,莫要跟着掺和,像什么话。”
“自是没我的事,不过是母亲让我问两句,咱家不比从前,一下子多两张嘴吃饭,又得伺候得好,待那娃儿落地,还要寻个奶妈子,养大了还不一定孝敬谁,这事上爹爹怎个计较?”
流萤眨眨眼睛,昨儿个大小姐才说她没怀身子,今天当着徐老爷的面儿竟又改口了?
听这话,徐老爷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我也不说什么,想走便走吧。”
徐家同意放人,流萤高兴得要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