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那粗使婆子没憋住话,常妈妈立时瞪着眼睛打断她。她抬抬下巴示意赶紧动手,那婆子也知道自己多言,她们不再多说,一边一个上来就抓。
流萤撒腿就跑,在这林子里绕着树躲避,常妈妈腿脚不好,自然跑不过她,可那粗使婆子是干惯了活的,有的是力气,撵着流萤跑,差点就被她抓到。
然而那婆子终归是身子笨重,远不如流萤轻巧,跑了会儿便喘得不行,扶着树干喘大气。
“四…四姨太你等,等等我,我也是…唉!累死我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流萤哪听她的,一路连跑带跳地躲在前面一棵大树后头。
那婆子听不见脚步声,清楚她躲了,便大声说道,“四姨太,别躲了,咱们都是苦命人,我也是…呼…也是听常妈妈的的吩咐,我不想伤你,咱们…呼…咱们没仇没怨的,你信我…”
流萤靠着大树动了动身子,那婆子侧过脸,竖起耳朵找寻流萤藏身的方位。
“要不这样,四姨太,你同我回去,我跟了常妈妈许久,也算说的上话,我…呼,我回去给你说情…”
婆子说着,肩膀搭上来一只手,常妈妈已经跟了上来,这婆子站起身,指向前头一个方向。常妈妈心领神会,悄悄走了过去。
“要不这样…”
那婆子看着常妈妈的身影,也慢慢动了步子,嘴上却依旧是一副体己的语气。
“要不这样,咱做一回戏,骗过常妈妈…”
常妈妈的脚步很轻,转眼就来到大树前,她绕过大树,猛地一抓,却是扑了个空。
流萤方才跑到这里,靠着大树蹲了下去,听那婆子的话,她心里直犯恶心,常妈妈要杀她,都是大太太的意思,她一个粗使婆子,即便在常妈妈跟前说得上话,能在大太太面前有什么脸面。
她知道这人是诓骗自己,便悄悄靠着树蹲下,躲在草丛后面溜了,溜走之前还朝那树后面丢了颗石子,故意让那婆子听到。
她暂时甩开她们,一路跑出林子,眼前出现一湾清潭,岸边有一个六角的亭子。流萤见过这亭子,韩正卿为她修了一间书屋,从窗口看去刚好能见到这边的景色。
她竟不知这别院的小路弯曲错杂,还能绕到这边。
潭边树荫遮蔽枝繁叶茂,将那书屋遮得七七八八,她想都没想就朝那屋子跑去。
“呀!”
脚下一滑,她坐了个屁股墩儿,流萤顾不上许多,爬起来再朝书屋跑。
她掏出钥匙,颤抖地开了锁,进屋将窗打开,再退出来将房门从外面锁上,而后爬窗进了屋子。
进了屋,她心里才放松一些,若是单从外头看,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躲在这上锁的房子里。
屋里立着一排排书柜,书柜的侧面都挂着木牌,注明这排藏书的种类。
流萤行走其间,想到韩正卿修这屋子的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韩宏义,韩正卿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流萤心里不由得一酸,世事变迁,也不过是一个月的事情,韩宏义为了春桃舍弃她,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她不由得神情恍惚,那个高大宽厚的肩膀,落在耳边的承诺,如梦一般消散。
指尖搭在一册册书封上划过,一如回到商务印书馆的那天。那天,韩宏义从她手中拎走那册子,念出那一行序言,时至今日,那个场景依旧令她脸红心跳,他是云端的少爷,她是大字不识的四姨太。
他们是如何走到现今这步的呢?马场道的洋房不是假的,他抱着她亲吻不是假的,他在她身上驰骋不是假的,可为何那盏烛火照不亮前路。
流萤静下心来回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那粗使的婆子说,桃姐早已经…已经什么?嫁人?逃去外阜?
韩正卿说韩宏义去见春桃,听着不像是去了外阜,韩宏义有任务在身,也不大可能为私事告假,若是人在本地,那是嫁人了?
若是嫁人了,韩宏义见了一面也就该回来,没理由再纠缠,亦或者,她……死了?怎么死的?逃亡多年,然后病逝?若真如此,韩宏义当是会难受一阵子。总不至于要舍弃自己…
流萤看看窗外,这么会儿功夫,屋外风起云涌,树影婆娑,她不由得浑身战栗。
难不成…她们杀了春桃?为什么?
瞧这婆子与常妈妈的手段,不像是头一回动手,寻常下人犯错,顶多一顿板子再赶出去了事,这种大宅后院的阴私事情倒是都遮遮掩掩地,从未听说有哪个出了事情,又是如何处理的,或许…春桃真的被杀了也说不准。
可流萤越发想不通,春桃虽说是丫头出身,却是大太太一手带大的丫头,总不会厌弃至此,她亲自安排春桃上了二少爷的床,又派人将她灭口,这根本解释不通。
难不成春桃发现了什么秘密,所以连夜逃走,藏了这许多年,才又见到了韩宏义,可是为什么韩正卿会知道这件事呢?
流萤越琢磨越迷糊,这些年她懵懵懂懂地,一直圈在叁姨太的院子里,门都没怎么出,循规蹈矩,对主子唯命是从,生活偶尔磕磕绊绊,却从未摊上什么大事,现如今忽然感觉到韩府上的水很深,稍不留神就会溺死在里头。
她正琢磨的功夫,外头忽然传来了那婆子的声音。
“常妈妈,那贱婢就在这屋里,等我去找个斧子来,”
流萤忙蹲在书柜后面,心下慌乱得很。
怎地这样快就寻到这里了?
她蜷缩起身子,才看到脚下的绣花鞋上沾满了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