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心虚地别过脸,上一回见他,当众下了他面子,想不记得都不行,这会儿让他瞧见,又是在老爷的葬礼上,只怕他会将上回的事讲出来。
虽说宾客有些或许也是认得她的,但大家拘着面子,即便识得也不会挑明了说,可赵家义就不一定了。
“赵副会长。”
客有来言,主家需得有去语,现下只她自己,流萤心虚,却也得支应着,“您稍微休息,他们这就过来。”
“诶,不急。”
赵家义两颧丰满,又颇爱笑,与上回不同,今次他留着中分发,瞧上去隆重中又带着点滑稽。
“刘小姐风姿绰约,螓首蛾眉,远远望去,如清水芙蓉,令人过目难忘啊,只是不才费解,刘小姐今日怎地是这幅装扮?”
流萤暗暗皱眉,他开始了。
“我…这就是丧事穿的孝服,赵副会长不会不认得吧?”流萤打算同他装糊涂,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赵家义笑道,“这自然是认得,只是孝服也需得按身份穿戴。”
“我…不大懂这规矩,丧礼一切事仪全交给值事盯着,这孝服也是值事帮着穿戴的,理当是不错。”
流萤小手攥成拳头,扶在膝盖上,心里希望韩正卿快些过来,又希望他不要过来。
赵家义明白她这是垂死挣扎,故意绕着弯子说,她越不想提的,他就越要说。
“刘小姐这装束瞧着,可是韩家老爷的小夫人?”
“我…”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日韩兄可是同着所有人说,刘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几句话的功夫后面还有些宾客进了门,流萤咬着唇,赵家义摆明了要下韩家的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点明韩正卿与姨娘私通。
“我、我没有…”
“刘小姐说笑,韩兄那日亲自下贴,说来日请大伙喝喜酒,在场的可都听见了,怎地,喜酒没有丧宴快,还是说…”
赵家义的面儿上笑着,眼珠子却转了一转,瞟向后面的来客。
“还是说,丧宴原就是喜酒的一部分?”
“你胡说!”
流萤急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赵家义用心险恶,她还道他只是下韩家的面子,谁想他竟要害韩正卿与自己下狱!
“赵副会长做这么大官,讲话可不能信口开河,凡事都得有证据!”
“刘小姐说的不错,自然不能乱讲。”
赵家义原只想让韩家丢脸,现下将话赶到这儿,他也不想示弱,可这事即便有鬼,他也没有立场主张搜证。
他心思又一转,说道,“韩老爷在世时也是商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韩兄得了韩老爷的荫才能有如今的地位,韩兄成了气候,老爷子却突然亡故,着实令人起疑。不才新任会长,有义务查清事实,肃清蛀虫,还韩老爷一个清白!”
“我…我没有!正卿什么也没做!你别污蔑好人!”
“听听,一口一个正卿,叫得亲热。”
“你!”
流萤没想到这人这么较真,更不清楚副会长到底拿着个什么权,竟还能插手别人家里的事情,关键她心虚,若真是查验起来,老爷兴许当真不是溺亡。
她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还嘴,就听门口二姨太的声音响起。
“怎么,赵副会长是来吊唁的,还是来刁难的?正卿忙着待客,怠慢了副会长,您也犯不上往我们这些女人身上泼脏水,扰得老爷泉下都不得安宁!”
赵家义先前见过二姨太,韩老爷在世时候也是带二姨太出入各种场合,且风光过一阵子,最近方家的势力又逐渐做大,他便不好直接同二姨太撕破脸,转而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
“二姨太别来无恙啊,还是那般仙姿玉貌。”
“呦,您就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身子坏了好些年,这气色都赶上老太婆了,还能好到哪儿去。”
二姨太全然不接他的奉承,往流萤跟前一坐,刚好韩宏义迈进月亮门,二姨太抬手招呼,“宏义啊,让正卿快些!怠慢了赵副会长,要找咱们家麻烦的!”
韩宏义唯一愣怔,二姨太叫得这般亲近,出乎他的意料,紧接着瞧见站在庭中的赵家义,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随即回头嚷道,“大哥快些!赵副会长在等了!”二姨太满意地仰起下巴,赵家义扁扁嘴,回过头朝后招呼,“商会的都一起吧?”
流萤这才看清,人群后面有几个熟面孔,是那日饭桌上她见过的,当中一个青年跟在他父亲的身后,这青年那日帮过她,她便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哪知对方目光直接飘了开去。
流萤知趣地敛了神色,这会功夫,韩正卿也进了灵棚,值事唱道,“一鞠躬!”
客人行礼,韩家人回礼,流萤机械地磕头,心里不住地感慨,还道与韩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是那商会里头的,谁道那只是一小部分,此前来的那些人她全不认得,也不晓得都是做什么的,后面还不知道要来多少人,她的腿都有些麻了。
行礼过后,商会的人陆续被引至后面,流萤不再自讨没趣地抬眼去瞧,将自己藏在孝冠底下,老老实实地跪着。
哪知那青年踱了过来,弯腰拿起几张纸钱去烧。
“这纸堆着不烧又不能下小的,韩大哥白对你好。”
他丢下一句话就走,流萤还没来得及还嘴他就不见了。
待他走了,流萤才瞧见纸钱的旁边有张卷曲的字条,她眨眨眼,忙将那字条收了起来。
她想打开看,可值事又唱道,“一鞠躬!”
流萤全然不知道是谁在行礼,反正她要做的就是跟着回礼,只要二姨太哭,她再跟着哭两声就行。
这几波人又行了礼逐渐散去,正待她要去看字条的时候,门口又是一声大喊,“我不活了!韩宏义你太欺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