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缢,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他答得简短,流萤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不待她说什么,韩宏义径自说下去。
“母亲一生困苦,她怨恨父亲,厌恶韩家,却受困于这个宅子,她曾寄希望于我,可我并不想同大哥争斗,是我辜负了母亲。”
“别这样说,宏义,你性子温厚,这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韩宏义孝顺,也不想说是大太太的错。韩宏义摇摇头。其实他知道父亲同母亲感情淡泊,母亲一直在等父亲回头,他能做的只有维系这个家、这一房的体面,全家和乐,不生事端,不令父亲厌恶,不给母亲添麻烦。
流萤扶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你做的很好,一直都很好,宏义,若不然今日怎会有这么多人站在你这边。”
韩宏义一笑,韩正卿走后,他才明白大太太想要的并非是同姨太太们争斗,是他误解了,误解了大太太,误解了时间,误解了自身的能力。
他从未想过带大太太离开这个地方,待他想到的时候,大太太已经年过半百,她终其一生都耗在这个宅子里,已经走不动了。
“其实,母亲从未信过我。”
流萤不明所以,韩宏义娓娓道来。
“考军校是我的主意,那是唯一一段令她操心的时光,住校的时候,母亲每日都会去学校探望,一个往返就是大半日,后来我便申请走读,住在家里了。毕业时,我原想通过老师从皖系入沪,可调令下来是直系驻津,我知道母亲活动了一番,可没有同她问过,想来,母亲从未对我放心过。若不然,她会同二姨娘一般,满心欢喜地随大哥走,是我没有给她希望,若是一早就摆脱母亲的羽翼,她也不至于在这里蹉跎一生。”
“这不是你的错,你顺从她的意愿,她的怨气指向了姨太太,你若不顺从,她的不甘便会发泄在你身上。”
流萤伺候人多年,自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世上有些矛盾,或许永远都没有解,而深陷其中的人,面对关心的人,面对单程的人生,似乎注定了每天都在后悔。
韩宏义不再说话,只以手沾水,将她的小脸擦净,“你说的对。”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流萤抬起眼,直视着他,“你其实不信对不对?”
韩宏义没有回答,流萤点点头,她知道语言过于苍白,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
她叹口气看向窗外,人们制定了繁复的葬礼,那些流程和规矩,长则几年、短则几日的丧事,看似是对亡者的尊重,实际是留给活人的缓冲。
“宏义,小翠现下需要养伤,左右无事,我帮你料理大太太的后事,你同潘二爷说一声,凡丧事所需用度,从你这儿支出的全交由我过目,外头的应酬就由潘二爷支应,眼下你必须打起精神来,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韩宏义看着她,拇指擦过她的唇,“你变了。”
流萤一时语塞,“我…我不知道…”
迎春也不止一次说过她变了。
“真好。”
闻言,流萤微微笑起来。这笑容像一道光,劈开黑暗照进韩宏义的心底。
他很想她,很想吻她,他知道只要浅浅地碰触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拇指在她的脸蛋儿上磨蹭,韩宏义用力压抑住这冲动,喉结滚动,他吞一口口水,而后说道,“你头发乱了,梳一下吧,舅舅那边我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