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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计程车把季则放在博格视觉门口,从铁艺大门进入公司的独栋三层办公楼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季则背着单肩包站在原地片刻,见办公楼背靠一个小山头,四周丛林掩映,幽深又清净,迎面吹来的晨风带着草木的腥气,解了夏日的燥。

果然是邱飞英喜欢的风格。

季则抬步往里走,在石板路半道上遇见出来迎客的邱飞英,两人稍一愣神,便极为默契的紧紧拥抱在一起。

邱飞英身上有沉稳的木质香,如经年浸泡在水中的一块木料,拽着人也往下沉,季则几乎瞬间掉进回忆,那是他们在国外采风时一起走过的路,还有无数个在画室加班赶项目,并肩作战熬的夜。

“小则,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邱飞英放开季则,转而用力牵住他的手,拉他往里走。

办公楼像一幢木屋,外壁和房梁都是仿木的,覆满原生态的青苔和爬山虎,内里却是一座纯白的宫殿,辅以饱和度低的装饰物。大厅一路挑高,阳光只透过一层玻璃顶的阻碍洒在中央地板,一楼四周有隔出的样板间,模型、软装和各种板材展示间,和挂了油画的走廊。楼梯宽阔大气,往上是设计师和各个部门的办公室和会议室,透明墙内已经在陆续工作,三楼则是管理层以及总经理的办公室,附带一个种满鲜花的屋顶花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明朗、整洁、清新,仿佛随时让人灵感爆发。

邱飞英一路滔滔不绝的介绍,领着人逛两圈,把所有的房间看一遍,加上难得精神亢奋,脚步飞快,这会儿从助理手中接过两杯咖啡,给季则递一杯,斜倚在花园的栏杆边喘气。

“我是不是老了?”邱飞英在自己脸上摸一把,玩笑道,“当年我们一口气爬五百多米的山,上下两趟一点不累,现在不行了。”

“没有。”季则伸出被攥红的手给他看,“老当益壮。”

邱飞英大笑,拍季则的肩膀,“你成语用的不错呀。”

季则用指节蹭一下鼻尖冒出的一点汗,“会的不多,有点不习惯。”

“我刚回来那阵也觉得不习惯,更不要说你比我多待了五年呢。”邱飞英远眺那小山,指着山顶一个小亭子,“下次我们去那里坐坐。诶,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很好。”季则真心道,“我之前看h市的其他工作室,挤在写字楼里,想想都觉得可怕,简直抹杀人的所有灵感。在大城市能找到这样的环境很不容易。”

“我说我的设计,你觉得怎么样?”邱飞英挑眉。

季则凝视他的眼睛,“听真话吗?”

“当然。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飞英哥,你的风格有点变了。”季则抿一口美式,“刚进门我能感觉到,你还是很喜欢自然和建筑有机结合的感觉,但是到楼里面,完全变成极简。这很商业。”

“眼光还是那么精准。”邱飞英赞许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妥协了。客户喜欢什么,我们就设计什么。最开始,我们依照客户的想法设计,给独特的方案,然后他们从喜欢,一改再改,慢慢又变成平庸的样子。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甲方呢,谁让我现在成了老板呢”

邱飞英耸耸肩,“我以前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说这些话,你记得吗,我和杰克大吵一架,因为他让我根据客户的意思把设计稿改的不伦不类。可是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刚创业的时候,也挤在写字楼,那时候就想,未来自己的公司一定要特别出众,一定要把我的员工从那种窒息的桎梏当中解放出来,让他们能够自由发挥。”

“飞英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虽然和你以前的风格不一样,但我不否认这是合理且明智的改变,我们可以适应。”季则注视邱飞英的下唇,缓缓轻声道,“只要你的梦想在一步步实现。”

邱飞英摇头,“我能很自信的告诉你,我们博格的设计是经过市场检验的,我们是h市数一数二的室内设计工作室,我们给很多名人做过设计,我们的业绩排名前列。这些当然很好。”

“当我每天面对我自己设计的这栋楼,想起几年前这儿是一片空地,我却发现已经忘记最初想要设计成什么样子。”邱飞英抬手,沿视野中的办公楼画圈,“也许外面是我心目中的样子,可是它空空荡荡的,里面填满的全是商业元素,充斥金钱的腐臭,失去了曾经的灵性。”

“我清楚这背后更严重的问题,长此以往,我们就沦为众人了。从我的设计能力开始退化,慢慢的整个公司”邱飞英把话顿住,转头看向季则,“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时刻拉我一把。以前读书的时候,教授总说我们的风格,作品,喜好是最像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很合拍。我从a公司走的时候,他们立刻找刚毕业的你接替我的位置。”

“小则,你比我强,你总能找到平衡,以自己的方式不和世界妥协。你的追求我可以替你实现,你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尽情施展才华。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帮帮我。”邱飞英说的诚恳,“小则,来吧,加入博格。”

季则没有立刻回答,蹲下把单肩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自己的作品集和新出炉的设计稿。

“飞英哥,这是我在看到博格的作品之后设计的。我确实觉得哪里不对,一直找不到灵感。”季则把稿纸递给邱飞英,望向室内忙忙碌碌的设计师们,“我最近好像失去了方向。你知道我在b公司我以为总监的位置非我莫属,后来发现是我太自信。这件事真的打击到我,让我觉得很挫败,不被认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帮你。哥,我很希望我能帮的上忙,但我怕我不行。”

邱飞英咧开嘴笑,欣赏手中的稿纸,“要我说,根本不用想那么多,因为你并不是输在业务,而是人情。不过”他知道季则的性格,有时闷着,便不把话说满,留时间给他自己思考,“你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公事说在前,剩下的时间季则和邱飞英回办公室闲聊。邱飞英创业以来再没时间出国,想从季则这儿打听老教授的消息。然而季则平时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对同学和老师的近况知之甚少,只有年度展会的时候才受邀回学校和教授叙一叙旧,自然没什么能跟邱飞英分享的。于是两人头对头翻季则的作品集。

临近午餐时间,邱飞英说有个非正式饭局,让季则跟着一起,全当在国内多认识几个朋友。

季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爽快答应下来。

包间里坐了两个人,其中寸头男人闻声抬眸,视线和季则撞了正着。

几乎瞬间,季则认出他,显然寸头男人亦是,双方均微微睁大眼睛,略带差异。

邱飞英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笑道,“哟,你俩认识?”

寸头男人当即开朗一笑,“认识啊,两年前,在国外。季则,对吗?”他把季则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尾音上挑,带点轻佻的意味。

季则嘴唇抿了一抿,表情淡淡的,让人觉察不出他们的熟识,“夏炎。”

“那太好了,省的再介绍。”邱飞英挨着另一个中年男人坐,“这是邵洋凯,邵总,屏海集团总经理,他们是主营房地产的。”又对邵洋凯道,“这是我同门师弟季则,以前一直在国外,最近打算回国发展。”

邵洋凯和季则简单打招呼。

夏炎颇为周到的替季则拉开椅子,等人落座便一错不错的盯住他,像是意外寻到什么旷世奇珍,挪不开注意力。

季则伸出去拿茶壶的手一顿,微微侧头,朝夏炎一挑眉。

夏炎笑了,迅速把茶壶转到自己面前,帮季则倒一杯,体贴的送到他手里,“你之后都待在h市么?”

“嗯。”季则搓了搓被夏炎碰到的地方。

“还没有你国内的手机号呢,加一个好友吧?”夏炎打开手机二维码。

“好。”季则划开手机添加好友,顺道给季宸瑞回句“有事”。

邵洋凯很健谈,跟邱飞英聊得热络,形成一个不容旁人插足的小圈。季则知道邱飞英家庭背景雄厚,与本市的企业家们多有来往,而他对这些是完全不感兴趣的。

正好夏炎今天丝毫不想加入谈话,一心全系在身边的人身上,一边给季则夹菜,一边找话题道,“之前去国外出差那半年值了,回来升职,现在我是项目部经理。”

季则转头和他对视一秒,眼底似有波光闪过,“恭喜你啊。”

“你是打算加入博格吗?”

“还在考虑。”

“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屏海和博格是长期合作的关系,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夏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痞笑,“我可不想再后悔两年。”

季则敛目,暗自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尤其是“后悔”两字。

“像以前一样,嗯?”夏炎悄悄凑到季则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暧昧嗓音道,“你也一点没变呢,见到我总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不知道床上是不是还一样?”

“我很期待。”

季则的手蓦然一顿,深深凝视夏炎,他颧骨上有一道熟悉的浅色伤疤,带着阳刚之气,季则却觉得很性感,让他想起烈日酷热的海滩。

一整晚,季宸瑞都觉得无端燥热,空调温度调到最低,风力开到最大也无法缓解。

睡醒,王阿姨已经把午饭准备好放在桌上离开了。

客厅没人,季宸瑞不知道季则在不在家,便偷偷摸摸到季则房门口,轻轻推开一丝缝隙,结果窗帘大敞,不见人影。他只好索然无味的吃饭,给季则发消息。

回得倒是快,但就两个字,显得十分冷漠。

忽然闷闷不乐起来,季宸瑞从通讯录里找到邵哲炼,两人约好下午见面。

季宸瑞在楼下等到开车过来的邵哲炼,坐进副驾道,“啥时候买的车?不对啊,你啥时候拿的本儿?”

“哈哈哈,这车显然是我爸的审美啊!”邵哲炼看一眼后视镜,“昨天刚拿。”

“靠。”季宸瑞抓住安全带。

“不至于不至于哈”邵哲炼就差拍胸脯作保证,“稳得很。”说罢一脚油门下去。

“我操”季宸瑞一个后仰,大声道,“你他妈慢点!慢点”

上了大路,邵哲炼的车技总算真的稳定下来,季宸瑞手表上显示的心率却还没降下,提心吊胆的给他指路,目的地是旧城区的一家画廊。

“来这儿干嘛?”邵哲炼在小巷里不甚熟练的停车,颇有抱怨。

“算了,你让我下来,我帮你看。”

季宸瑞顶着午后毒辣的太阳指挥半天,终于让邵哲炼顺利停好车,玩笑道,“哪个教练教的?我一定不找他。”

“操。”邵哲炼笑骂道,“你别给我机会坐你的车。”

两人前后进画室,落座后,季宸瑞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本杂志,翻开几页,其中郑重夹着一张肖像画。

“诶,这谁给你画的?真挺像那么回事儿哈”邵哲炼眼睛一亮,想伸手过去。

季宸瑞在半空拍掉他的手,对工作人员说,“我想裱起来。”

工作人员立刻拿来几个样板和图册供季宸瑞选择。

季宸瑞拿样板和图册在肖像周围反复比对,微一纠结便做好决定付款。

季宸瑞和邵哲炼在咖啡店点了两杯星冰乐,消磨时间。

“你还没交代你生日那天什么情况,那人谁啊”邵哲炼搅动吸管。

“我叔叔。”季宸瑞含着一口冰道。

“哈?你有叔叔?”邵哲炼望向他,“你什么时候有叔叔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怪他惊讶,邵哲炼从小学认识季宸瑞,那时两人还不同班,而初中到高中六年,缘分使然,两人一直被分在一个班,关系在他们圈子里是最好的,彼此家里什么情况全知根知底。

“啧”季宸瑞往后一捋头发,“一直有啊,只不过以前在国外,十几年没回来过。”

“啊怪不得作风那么彪悍。”邵哲炼嘟囔道。

“他不彪悍。”季宸瑞想起季则坐在桌前提笔作画的背影,刻意布置过的客厅角落有点诗情画意,随便一个定格都很美,还有他缩在沙发上恬然酣睡的样子

季宸瑞强调道,“一点儿也不。他挺文静的。”

“噗。”邵哲炼差点把咖啡喷出去,“用文静形容男人么。”何况那个猛灌酒的叔叔哪里文静?

“文静怎么不能形容男人。”季宸瑞极力争辩道,“等你哪天见到他,你也会这么想的。”

“行吧行吧。”邵哲炼举手投降,“那他回来干嘛?住你家吗?”

“嗯,住我家。说是回国工作。”

“哦这样”邵哲炼对人家家里的事倒不那么感兴趣,转而追问道,“快交代,那幅画是哪个妹子给你画的?是不是有情况?几天不见你可以啊”

“不是啊,别乱说!”季宸瑞矢口否认,“哪有什么妹子!我叔叔画的!”

“什么!”邵哲炼眨眨眼,“他他是画家?”形象似乎太过反差。

“是学室内设计的。”

“哦”邵哲炼若有所思。

晚饭前,邵哲炼把季宸瑞送回家。

“家里有人了就是不一样哈。”邵哲炼故意调侃道。

季宸瑞莫名脸上一红,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从前他和邵哲炼总是形影不离,不仅因为兴趣爱好相同,还因为家庭环境相似,双方父母都忙生意,没空管孩子。于是被放养的两个人彼此作伴,说不清有多少个周末是一起打游戏,四处闲逛,吃喝玩乐度过的。

季宸瑞在他肩上拍了下,有些话不言自明。

季则竟然已经到家,正在从冰箱里拿中午的剩菜倒进锅里加热。季宸瑞赶紧帮他打开油烟机,见他动作不熟练的翻炒,问道,“叔叔,要不我来?”

季则一顿,把锅铲交过去,站在一边等吃。没想到季宸瑞烧菜有模有样,看起来比自己经验丰富,不禁又在心里感叹他哥生了个好儿子。

吃饭的时候,季宸瑞问季则白天去做什么,季则便道去新公司参观一下,没多做解释。季宸瑞心下好奇,但又觉得季则不想聊工作,怕自讨没趣,讷讷不再打听。

之后季则让季宸瑞去歇着,自己多少负起当“家长”的责任,主动收拾碗筷。

“叔叔!今天有空吗?”季宸瑞喊住正要回房间的季则。

季则略一沉吟,“有。”他刚把设计稿完成,邱飞英没给什么任务,目前尚算空闲。

“那”季宸瑞扬了扬手中的手柄。

季则的脚步拐个弯,坐到小孩身边,“怎么玩?”

季宸瑞附身过去,简单介绍几个按键的用法,便带着季则上路。

一开始不太适应,不过渐入佳境,季则很快掌握技巧,和小孩一起随开车的画面左右倾斜身体。

视觉刺激让人热血沸腾,砍杀的画面挑动敏感神经任务挑逗道,“那再来。”

“别。我得回去了。”季则伸手推他,却推不动。

夏炎笑的很狡猾,故意选这个姿势,季则根本反抗不了,便用硬挺的下身流氓似的顶顶他的腿侧。他就是喜欢季则这幅样子,看着冷淡,里面有多热只有自己知道。他把手伸下去,手指滑进两瓣娇嫩的臀肉中间,松软之处轻而易举拓开,还微微濡湿。

“操”夏炎暗骂一句,捞起季则的胯骨,死死按住他的双肩,把自己的东西送进去。

季则和夏炎在酒店又不分昼夜的做了一天,腰酸背痛,差不多傍晚才到家。

日光些微暗淡,还无需开灯。季则在鞋柜里翻出被王阿姨收好的拖鞋,趿趿拉拉回房间换衣服。

洗手间镜子前微一侧头,才发现右侧锁骨上有个浅浅的牙印。季则无奈的啧一声,心道夏炎还是那么喜欢胡来。但现在不是独居,他把睡袍敞开的门襟系的严实些。

季则不知道季宸瑞是否已经回来,出去敲他的房门,没人作答,但凑近却听见房间里面隐隐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床在摇动,或者电竞椅在地上摩擦。

季则不欲打扰,刚转身走出两步,便听见房门被打开一条缝,季宸瑞只探出半个头,在阴影里微微喘气,“叔叔叔你怎么突然回来”

抿抿唇,季则不自然的把睡袍的前襟又拢了下,抬眼见季宸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像有一片火要烧过来似的。

“咳”季则挪开目光,“事情办完就回来了我准备去找点吃的。”

“叔叔!”季宸瑞急忙叫季则。

“怎么?”季则远远提高音量。

季宸瑞的手在阴影里飞快系裤带,“一起吧!”

季则慢吞吞从冰箱往外搬保鲜膜封好的盘子,心道或许自己刚刚想多了?不过年轻男孩真在做什么也正常只是以后更要注意同居的分寸,他自省道。

季宸瑞掌心火辣辣的,拿筷子都有点儿发抖,刚刚在某处急速摩擦的触感还十分清晰,裤子里胀痛没有消下去,甚至不知廉耻的蠢蠢欲动。

本来戴上耳机正动情,隐隐有敲门声,他一摘下耳机听到季则离开的脚步声,没多想就赶去开门。

他懊恼自己太不小心,没考虑到季则随时有可能回来。屋檐下住着两个人,不能那么放肆。又太心急,太想见到季则,想看看今天的他是不是脑海中的样子。这种想念很奇怪,比小时候期待父母回家还要强烈。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每一晚都莫名其妙梦到季则,连打个盹儿的功夫都想起季则,想季则身上独特的气味,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那种神秘又疏离的感觉。

在邵哲炼家这几天憋的无处泻火,可以说远离季则没有丝毫好转,寻到机会旁敲侧击问邵哲炼有没有那什么资源。

邵哲炼笑他,“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早说啊,害羞啥,又不是没一起看过。”

一起看过是没错,但那时季宸瑞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如今哪敢说自己真正想看的、好奇的、猜测八成能让他射出来是什么类型,连夜卷铺盖回家研究,钻进另一个分区,出现的是两具男人的身体,精壮男孩趴伏在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身上猛干,低吼“叔叔叔叔”,滚烫的汗水滴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其下薄薄的肌肉浪一般涌动

和梦里的几乎没有区别。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有意识无意识想象的情景一一得到验证

季宸瑞的下身出现明显的变化,于他而言的难以启齿,竟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把手伸进裤子里,那根东西毫无意外的挺翘着,在耳机里的一声声无法抑制的呻吟中快速动起来。

此刻,季宸瑞偷瞧端坐吃饭的季则,逐渐眼神控制不住的描摹他。季则低头喝汤时,衣领略微敞开,锁骨上的牙印明明藏在影子里,却还是被季宸瑞眼尖的发现。

有点生气,心里头又有点发酸,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胀痛又多几分,饭前没有疏解的欲望,因为补充了能量此刻再次昂扬勃发。

他再也坐不下去,两口把碗里剩下的米饭全部扒拉进嘴里,几乎是拍案而起道,又迅速的微弯一下腰,“叔叔我吃饱了。”

季则做足准备工作,一切比预想中进展顺利。除邱飞英的关系外,同事中不乏海归,性格友善,工作环境和工作方式变化不大,季则慢慢进入状态,连作息时间跟着调整过来。

季宸瑞倒是没有快要开学的自觉,依旧昼夜颠倒,饭也吃不上几口新鲜的。季则出门以后季宸瑞才起床,季则下班回家那段时间他又窝在卧室里补觉,两人几乎不用打照面。

是季宸瑞太心虚。最近的每一晚,他都无法自拔的沦陷在欲望中,季则的脸模糊且清晰,让他只要略微想起关于叔叔的一切蛛丝马迹,下身几乎条件反射的硬起来,季则的性向和血缘身份像两座大山压在季宸瑞头上,双重背德的刺激让他每每勃起的更加兴奋。最无奈的是,浏览器记住他的偏好,不停推送类似情节的片子。

这种行为真的不对劲,可他在无休止的意淫中享受到禁忌的快乐,仿佛尝到其他同龄人都不能触及的欢愉。远处引线着火,他追赶燃烧的那头,总踩不中,熄不灭。

他从未如此的被理智和欲望一同拉扯过,他处理不了,更不可以同人分享。也明知自己的反应定是青涩的、容易露馅的,干脆关着自己,等开学忙起来,见到新同学,也许对季则的这些莫名情愫和冲动才会淡下去吧。

季则在茶水间,听同事聊起亲戚家的小孩去读大学,从床上四件套、洗漱用品到零食、拌饭酱一共4大箱,全家人出动,开车运到邻省,还连连感叹幸好路途不算太远,生活条件差距没那么多大。

季则在心里默道,自己当年出国只拎了一个行李箱就敢走南闯北,跟现在的孩子不能比,忽然想,季宸瑞应该也马上开学,学校在市内,印象中大半小时车程,省去不少麻烦。但不知道小孩能不能适应宿舍生活,而自己又要做什么。

下班前,季则找时间请教邱飞英,对方跟他一样毫无头绪,两人拦住几个同事,询问一番,得出结论,应该培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能跟有些家长一样包揽一切

同事们就这个话题又聊的热火朝天,邱飞英朝季则无奈耸肩。季则回以同样无可奈何的微笑,借机先下班。

季宸瑞光个膀子,穿件内裤,岔开两条长腿在冰箱前牛饮,见是季则回来,连忙背过身拿大拇指抹抹嘴角,两片肩胛骨在略显精壮的肌肉下鼓动。

季则暗自奇怪他的反应,放下包,“你换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好。”季宸瑞回头,见季则还在看他,愈发不自在,眼神十分想往身下瞥,又生生克制住。

“怎么?”季则挑眉,“还不饿吗?”

“咳咳咳”季宸瑞莫名其妙被喝进肚子里的水呛到,“饿了饿了”背对季则,绕过他身前的时候,还刻意挺了下胸,避免自己碰到。

季则:“?”他倒没多在意,去沙发上落座找餐厅评分。

卧室里,季宸瑞的脸上越来越烫,他分明清楚季则的看没有任何含义和感情,可就是被那眼神轻轻触碰一下,他像被热浪燎过似的。心脏怦怦跳,也不知道季则约他吃饭是为了什么,出门前又在镜子前惴惴好一番,总觉得对发型不太满意,怪最近太懒散,没修剪,最后只能喷点香水弥补一下

等季宸瑞准备就绪,季则都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冷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叔叔你定就好,我不挑食的。”季宸瑞一脸乖巧,似乎察觉到季则的不悦。

“那好。”季则从备选方案中挑了附近商场的一家特级西餐,又看季宸瑞在那儿擦白球鞋,真是快被气笑,“不是饿了吗?”

“对对对”

季宸瑞系鞋带的动作不停,仰起头,玄关灯光下眸色是一弯琥珀。等他站起来俯视季则的时候,稍长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却是一片深潭。

季则同他对视两秒,喉结动了动,适才的烦躁慢慢淡了。小孩是和季刚不同的很阳光的帅,嘴角还总微微上扬,让人不忍心生气,而他身上有种奶香的坚果味,踩在季则的审美点上,有点喜欢。

下楼后,季则看半天餐厅定位,然后把导航递给季宸瑞。

季宸瑞嘴角一勾,把手机揣回季则口袋,“跟我来。”

傍晚的风抚人心扉。季宸瑞长腿一迈比季则快半步,立刻放慢。垂眼,季则的头发被微微吹起来,他的鼻梁和瘦削的下颌骨有一个优美的弧度。季宸瑞很开心,不可言说的那些思绪被风吹的很远,开心的想要加快脚步,却死死压抑。

两人正好坐在餐厅窗边的情侣座上,说是之前的预定取消,桌上的蜡烛和玫瑰全留下了。

季宸瑞观察季则的反应。

点完两份牛排,季则不咸不淡翻酒水单抬眼,“要喝酒吗?”

季宸瑞一愣,嘴唇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季则便心领神会,跟侍应生要两杯镇店的红酒。

窗外是逐渐初生的夜幕,倒影中烛光摇曳,远处乐手陶醉的拉提琴,只有季宸瑞在用自以为季则无法察觉的热烈目光偷偷注视他。

季则把视线转回,落在桌面的斜前方,手指在水杯沿滑动,“什么时候开学?”

“12号,还有差不多一周。”季宸瑞对这日子门儿清,每天数着呢,“叔叔,学校搜集家长信息的时候,我填你的号码可以吗?”

“当然可以。”季则想了想,“你们老师的电话给我一个吧。”

季宸瑞低头给季则转发辅导员号码,“江梦蕊江老师。”

“噢,我想帮你准备一些学校需要用的东西。”

“好啊。”季宸瑞望向季则,眼里闪着惊喜的小星星。

“唔”季则从手机里翻出下班路上做的攻略,“你看这些被褥是不是都要?还有文具什么的”

季宸瑞粗粗一扫,发现多是王阿姨已经帮他准备好的东西,便道,“叔叔,等会儿我们去逛超市吧。”

季则一怔,“好。”

季则切牛排的动作很优雅,小拇指的微小上翘并不显得做作。季宸瑞发觉他使用刀叉比筷子更纯熟,不过中餐吃的更慢条斯理一些。

季宸瑞瞥一眼亮起来的手机便收回目光,注意力全在季则身上,咀嚼的速度也慢下来,连刀叉磕碰碗碟的声音都格外克制。

最后,季则纤长的手指触到酒杯,没想到季宸瑞反应极快,跟着举起杯子朝他的一碰。

季则一哂,长时间盯着人这么失礼的行为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小孩有点可爱,以为自己发现不了他在观察自己,可季则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看得那么专注,估计青春期的男孩都有点让人难以琢磨的小心思,不过那种自己的一举一动皆牵动小孩的感觉,让他陌生又新奇。

季则微顿,又主动把杯子凑上去,正式的清脆一响,再送至唇边轻抿一口酒,伸出一点嫣红的舌尖勾走酒渍。

喉结似珍珠一般滑动,季宸瑞顿觉口干舌燥,连忙仰头把杯子里的深红色液体一口气全部灌进去。

季则拦下本想买单的季宸瑞,“超市在几楼?”

“好像在负一楼。”季宸瑞没怎么逛过,回答的不确定,蹬蹬跑到外面扶梯边看楼层指引,在季则买好单前又几步赶回来,笑道,“对,就在负一楼。”

两人坐扶梯,季则在季宸瑞的后一级台阶,正好看到季宸瑞头顶一个发旋儿,没多想便伸手揉了下。

季宸瑞吓一跳,结巴道,“叔叔叔,怎么了?”

那一瞬间是鬼使神差,季则淡定的收回手,“有点乱。”

季宸瑞心脏怦怦的,转回身体装作在左右张望商场两边的景,耳朵根却悄悄红透,后脖颈一阵酥麻,心里冒出一股股“叔叔摸我了”的念头。

到超市门口,季宸瑞推购物车,手肘搁在把手上,上身前倾,双腿悄悄离地一厘米,迈步滑到季则眼前,这样他和季则差不多高,一转头就能看见季则的侧脸。

两人往食品区去,季则平时不太吃零食,随意指指货架上的膨化食品,问,“喜欢吃什么?都拿上吧。”

“好。”季宸瑞弯起眼睛笑。

季则挑了两种口味薯片,用眼神询问小孩,季宸瑞配合点头,他就扔进购物车里,往前又忽然发现有400g大包装,回头道,“要不要这个?分享装。”

“好啊。”季宸瑞猛点头,这一霎那他已经想到和季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影的场景,似乎比两个人一起玩游戏要合适多了。

“那多拿几包吧,记得要和同学分享。”季则自顾自把所有口味都放一包进购物车。

季宸瑞微愣,根本没想到还有同学这回事,原以为叔叔是想和他分享呢他撅了撅嘴,腹诽道,谁管那些人啊。

逛到酒水区,看着整排玲琅满目的酒,季则有点走不动道。他喜欢喝酒,有时候喝起来也没个节制,一大瓶洋酒也敢生生往下灌。要不是现在有工作,本市的酒吧怕是已经被他摸排个遍。

季宸瑞注意看他神色,也顺着他的目光掠过酒架,发现季则长时间停留的酒类品种多样,理不清他到底喜欢哪种。他逐渐摸着一点门道,季则看的多是那些包装精美,酒瓶造型奇特华丽的。

敢情是在欣赏外包装?季宸瑞看着购物车逐渐变成一个小型的玻璃工艺品展,有些哭笑不得,季则挑的全是放在酒吧中看不中喝的款。

射灯的光芒很聚焦,季则眼睛里有酒瓶倒映的细碎的光。季宸瑞突然想到所谓孤独等级。他从未深想过与孤独有关的字眼,他也有很多说得上话的朋友,没有人会把他和孤独联系在一起。现在,他明白过去那些日子他都是孤独着过来的,孤独是他拼命想融入对方的世界,可对方却仿佛和他隔着一堵墙,没有墙的那些交往称不上孤独。他觉得自己和季则是充满引力的两个个体,他们在一起是不孤独的样子,便更衬托他此刻的孤独。

“你也挑几瓶?”季则见季宸瑞目不转睛,“拿你喜欢的,但别带到学校。”

季宸瑞抓抓头发,还没从那阵情绪里出来,随便找两瓶常喝的放进购物车。他把购物车推的歪歪扭扭,不受控制的撞到身边的季则,他伸手在季则身前挡了下,低声说一句“抱歉叔叔”。

季则想拍拍小孩的肩膀说没关系,可心头涌上淡淡的怪异感,他想起摸小孩脑袋的那一下,其实他们应该没有那么熟。说起来逛超市这种活动也是和很亲密很熟悉的人一起做的,好像没有那些所谓的亲密的步骤,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亲密。他和季宸瑞是“陌生”的家人,直到这会儿他倏忽有了实感,身边这个和他时不时碰一下肩膀的小孩,是他真正的家人,他们需要彼此。

最后,两个人拎不少酒回家,像半年没喝过酒的两个酒鬼。季宸瑞主动包揽大小袋子,等车等到双臂酸软。他在心里怒吼,立刻要将学车提上日程,至于之前说绝对不找邵哲炼的教练,这回必得啪啪打脸

赶工期间,加班是常态,何况是季则回国后跟的第一个大项目,他当然是一日不落的在办公室待到晚上十点才离开。到家以后,通常只有玄关留一盏灯,季宸瑞往往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大约是在打游戏,隔着门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声。季则不去打扰,赶紧回自己卧室洗漱睡觉,为第二日的工作养精蓄锐。

周日晚,季宸瑞听到季则的开门声,特地从房间出来,慢慢走到季则面前。

“叔叔,那个”季宸瑞赧然的笑笑,“你最近很忙吧?”

“嗯。”季则觉得自己不能在小孩面前抱怨工作,便轻轻揭过这话题,“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没没有啊。”季宸瑞挠头,“我就随便问问”

季则有些疲惫道,“好,你别睡太晚。”说罢回到自己房间。

季宸瑞目送他的背影,失落的抿嘴唇。

开学报道的时间在次日下午,季宸瑞罕见的失眠了。

按理说他不该有开学焦虑症,因为这次开学不同以往,没有任何学业压力,他是期待去新学校的,新同学新朋友新生活新知识,一切都很新鲜。可是他又不希望这一天来的那么快,他这一周在浑浑噩噩的游戏中度过,没有见到叔叔,也没能再和他吃一次饭,实现心里和叔叔一起看电影的愿望,好不容易似乎和叔叔熟悉那么一点

想到这儿,他更觉自己应该去住校,把自己和叔叔隔离,否则这些诡异的念头频繁出现,会让他愈加无颜面对季则。但他又挺后悔故意把作息和季则错开。没见到季则的时候他只能用游戏麻痹自己,逃避某种蔓延滋生的情愫,他不敢让自己清醒。

他的行李堆在房间里,没让季则看到,其实藏着一点私心,害怕季则会产生和他一样的情绪,会舍不得他。却又忍不住试探季则记不记得他要离开的日子,哪怕这种离开太近太短暂,几乎和现在并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季则刚刚冷淡的反应,必定是不清楚季宸瑞的报道时间,季宸瑞生闷气,不知往哪儿出。

季则发现季宸瑞没回家时,季宸瑞已经独自一人完成报道的一系列流程,和寝室的三个新室友吃了顿饭,一起领到军训服,正在寝室平分苏子聪带来的鞋垫,据说可以防军训久站脚疼。

“你不在家?”电话一接通季则问道。

那头环境不算吵,能听到几个不同口音的男孩子热火朝天的唠嗑声。

“嗯,叔叔,我今天刚报道呢,在宿舍。”季宸瑞对几个室友说声轻点,单手三两下爬到上铺。

季则沉默一阵,“那明天上课了吗?”

“还没有,我们明天开始军训两周。”

“那你先睡吧,明天联系。”说罢挂了电话。

季宸瑞看着黑掉的手机,心里漫上淡淡的失落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季宸瑞半张脸在床帘的缝隙中若隐若现,苏子聪见他没在接电话,走过来拍拍他的床栏,“宸瑞,明天一起吃早饭吗?”

“啊”季宸瑞回神,“好啊,一起。”

贾力言道,“去二食堂吧,吃完顺路去集合。”

“早饭之前好像得先集合,练半小时军姿”陈浩初转向苏子聪,“是吧,聪哥?”

“对,先集合的。我明早叫你们啊。”苏子聪爬上季宸瑞的隔壁床,“哎,你刚在和你叔叔打电话?”他觉得奇怪,不见季宸瑞和爸妈保平安,倒和叔叔很熟的样子。

“嗯。”季宸瑞轻声应,“我爸妈出国工作了,现在是叔叔管我。”

“原来是这样。”苏子聪一脸了然,“挺好挺好。”

到点熄灯,对面的贾力言和陈浩初在悄声讨论白天路上见到的美女,慢慢的声音消失,变为深长的呼吸。

床板硌人,睡的很烦躁。季宸瑞本不挑硬件条件,毕竟一个人出门旅行,条件更差的青年旅社不是没住过,可今天,他对这些很不满,对王阿姨准备的床单被褥也不满。

手机屏幕一亮,是苏子聪的消息,倒不是责怪季宸瑞翻身的动静影响睡眠,而是问,【你睡不着?】

【有一点】季宸瑞回,【不好意思,我不动了】

苏子聪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住宿舍

有点兴奋睡不着

你家离学校近吗?是不是周末都可以回家】

室友已经知道季宸瑞是本地人,他道,【二十几公里,开车至少40分钟】

季宸瑞说完,下意识点开地图app,他昨天晚上刚搜过叔叔办公室到学校的路线。

有近半小时的车程。

一如和叔叔的聊天框里对话很少,不痛不痒,似近还远。

苏子聪又道,【早点睡哦,明天一大早要军训

听说我们学校的军训很魔鬼】

有多魔鬼?直到此刻,校园简要逛过一圈,室友逐渐熟悉,季宸瑞实在对即将到来的军训提不起兴致。

邻床的两人互道晚安,季宸瑞想着也给季则发一个晚安。

季则秒回过来,【晚安】。

季宸瑞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手指飞快在键盘上发道,【叔叔!】

【?】

季宸瑞怔在原地,纠结半天,【我睡了!】

季则那边再没动静。季宸瑞长长舒出一口气,慢慢安下心。

季则提着一盆开了花的马达加斯加茉莉,另一只手上有一支旅行包,装水杯、防晒霜、电脑支架、鼠标垫一类琐碎的生活用品,是他请假半天去商场采购的。他翻看自己此前做的攻略,请教王阿姨,又回想自己当年离家的经历,觉得这些小孩应该会需要。

学校门口的保安将他拦下,季则才知道国内的大学是不能随便进入的。想起他有季宸瑞辅导员的电话,便拨过去,那头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嗓音,“您好。”

“江老师吗?我是季宸瑞的叔叔,我想给他送一点东西,您可以帮我跟门卫说一声吗?”

“啊您稍等。”江梦蕊还没把段里的同学认全,赶紧翻名单,把号码一对照,“噢噢好的,宸瑞叔叔麻烦您把手机给保安”

顺利通过保安的检验,季则拎起东西向里走。正对大门的是一块极大的矩形草坪,中央立一座古铜色的地球雕塑,沿草坪走半圈才能对它的全貌有一概览。分叉口路牌指明右边是操场和宿舍的方向。下午四点,叶片缝隙间仍透出灼目的光,林荫道上很闷热,蝉鸣一浪胜过一浪,挽留夏季的余温。落叶稀疏静躺,只有来往的自行车和电动车从季则身边飞速掠过的时候,才能带来一阵微风和凉爽。

走了十几分钟,季则的手臂开始酸软,使他频繁的交替提重物的手。他平时不运动,做的又是伏案的精细活儿,真的很久没走那么远的路,拿那么重的东西,而目的地似乎还遥遥无期。他在国外的艺术学院可能只有四分之一这个学校大,从东走到西的距离和他刚刚从校门口过来的路程差不多

那些有关校园的记忆在加重的喘息和脚步中迷失,耳旁滞涩,不知不觉气氛紧张起来,球鞋摩擦地面和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很激烈,是旁边篮球场里好几队学生在打球。季则几乎没和同学一起打过球,他从小身量纤细,性格孤僻,后来觉醒性向后又刻意和男同学保持距离,更没有机会参与这样的活动,于是他不由放慢脚步,多看几眼。

不远处震天的口号声蓦然抓住他的注意力。四百米田径场整齐列了足有十几个方阵,清一色的蓝色迷彩作训服,走近,学生们精气神儿挺足,跟着队列前教官的指示踏步,转体,喊口号

季则发现自己离操场入口还有一百多米,不由叹一口气。目光率先往铁丝网里钻,可所有人的面容都隐藏在军帽沿下,难以辨认。

边走边张望,操场侧边搭了一个红色帐篷用作医疗和后勤,帐篷底下坐几个拿a4纸扇风的女老师。

“您好,请问他们下午的训练几点结束?”

一个女老师闻声抬头,“您是宸瑞的叔叔?”

“对。您是江老师吗?”季则也听出她的声音。

“是我是我。”江梦蕊笑,“宸瑞在训练,5点才结束呢。您要等他吗?还是我带您去宿舍?”

季则往操场方向看一眼,“我等他。”

“嗯好您把袋子放桌上吧?”江梦蕊站起来打算去接。

“没关系。”季则把袋子和盆栽提到帐篷靠里的角落。

江梦蕊的眼睛没有离开季则,“那您坐这休息一会儿。”

“我站着就好,谢谢您。”季则靠近铁丝网,双手插进口袋里,站姿挺拔,一言不发。

江梦蕊接连被拒绝,有点不自在,一边是同事,一边是家长,她咬咬牙朝季则走两步,不想晾着对方,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惊讶季宸瑞的叔叔那么年轻英俊,眉眼深邃,皮肤白皙,面庞因运动和日光泛红,微微喘气,额角渗出薄汗,身上却有种淡淡的清爽木香。

季则和她成天接触的小屁孩和老学究不一样,他像校园角落里的一株竹子。她耳根似有点烫,紧张的开口,“宸瑞叔叔,他们班在那边,要不我带您过去吧。”内心祈祷不要再拒绝她。

“好啊。”季则闻言转头对她浅笑。

江梦蕊微怔,季则笑起来和季宸瑞真挺像,眼睛,鼻子,嘴唇她忽然把入学单寸照中的面容和昨天报道时见过的学生对应起来。

江梦蕊按捺住雀跃,在前面带路,季宸瑞所在的队列凑巧行进到靠近出入口的网边。

越过江梦蕊的肩头,季则望见季宸瑞,他站在第一排,下巴比旁边的同学要仰一些,胸膛好像也要挺一些,帽檐下一双眼睛雪亮亮的注视前方,眉宇间英气逼人。

同学们都站的腰酸背痛,内心叫苦不迭,对辅导员的走近倒是很敏感,个个挺直腰背,装作很认真在训练。季宸瑞也不例外,余光略一侧,看见江梦蕊身边的那个人。

阳光向他的面容直射,他微微蹙眉,却不抬手挡,任凭阳光描摹勾画他轮廓分明又有些清瘦的脸。

季宸瑞不受控制的笑出一口白牙,是叔叔!叔叔来了!他的心跳仿佛军姿踏步的节奏飞跃起来。

季则拿出手机,对季宸瑞按下快门,然后发给季刚。点开发送成功的图片,见季宸瑞笑的龇牙咧嘴,尤其是一对小虎牙,没被遮挡,似乎还会发光。

旁边的同学全累的愁眉苦脸的,季宸瑞什么事这么高兴?季则不自觉扬起嘴角。

“5号!出列!”突然教官厉声呵斥。

所有学生精神一震,包括场边的两人。

季则跟着抬头,被喊到的正是季宸瑞。

“东张西望做什么!俯卧撑20个!”教官凶道。

季宸瑞没含糊,利落的在全班同学面前趴下做俯卧撑,动作标准,后背绷直的如同一张弓,快而矫健,约莫一分钟就做完了。

全班开始鼓掌喝彩。

“立正!归队!”教官呵道。

季宸瑞抽出系在腰带里的作训服,撩起衣摆,擦擦脖子上的汗,露出八块腹肌,在教官的瞪视下飞快把衣服重新整理好。季则分明看到他朝自己吐了吐舌头。

这小孩季则微低头,摸自己的鼻尖,掩住嘴边的微笑。

江梦蕊在一旁尴尬不已,当家长的面,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为了掩饰,她绞尽脑汁想些话题,诸如最近的军训安排,学校食堂的伙食,学院的分班,班主任信息,学生的大学规划,就业问题等等。

季则对这些不了解,便将此当作学习的好机会,听的很认真,淡淡附和回应,反倒显得江梦蕊多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等教官走去后面巡视其他同学,季宸瑞拿眼睛偷瞄季则。季则和江梦蕊说什么这么开心呢,半天说不完平时和自己都没讲过那么久的话季宸瑞酸不溜秋的撅嘴,身上跟长虱子似的不安生的动来动去,很快又被教官抓个现行,罚40个蛙跳。

季则颇为无奈,内心只比江梦蕊更加尴尬,又不知如何解释,微微低头,用额前的碎发遮住自己的眼睛,等季宸瑞绕方阵跳到自己面前,才低声道,“认真点,马上结束了。”

季宸瑞乖巧点头跳走,却腹诽,“谁让你一直跟江老师聊天分散我注意力的”没得到季则更多的反应,他这惩罚挨的是没滋没味。

江梦蕊不知季宸瑞怎么了,看起来挺乖一小孩儿忽然间,她和季则也没话说了,但就是不想离开,只好安静的并排站。

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中,口号声越来越有气势,季宸瑞格外卖力,他知道叔叔在看他,心跳在胸腔里疯狂震动,而呐喊还不足以发泄

终于等到5点散场,季宸瑞挤过散场的重重人潮,飞奔到季则面前,“叔叔!你怎么来了!”

季则看到他脸上汗津津的,抬手替他抹了下。

江梦蕊见状道,“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谢谢江老师。”季则道,“麻烦您今后对宸瑞多费心。”

“应该的。”江梦蕊笑着摆手。

“谢谢江老师。”季宸瑞也道。等人一走,他忍不住脱掉长袖外套,露出里面同花色的短袖t恤,用下摆不停扇风,问出最好奇的,“叔叔,你刚和江老师在聊什么啊?”

“一些我不清楚的学校情况。”季则从他手里接过那外套,有点湿漉漉的,“不好意思,我前两天忙忘了,不知道你开学的时间。”

“没关系叔叔。”季宸瑞想说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话到嘴边更觉得脸上发烧,轻轻搭一下季则的肩膀以示回应。

季则肩上的一大块仿佛被烫,伴随而来的是少年的半个怀抱,散发很年轻很火热的温度和气息,拿开的时候那处却是凉的,奇异的反差。

季则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一瞬间无所适从,在人群里光顾着看脚下的路,耳边是新生们热烈的谈笑,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正路过帐篷,他道,“噢,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他走过去,被季宸瑞抢先,两只袋子轻轻松松被季宸瑞单手拎住。

“叔叔你还给我买花。”季宸瑞低头看那盆栽,马达加斯加茉莉的藤蔓绕成一个竖直的小圈,白色的花点缀其间,幽幽的香气袭人,“还有什么?”

“一些生活用品。”季则没说太多,因为此刻他做的这一切看起来像在弥补,生涩而笨拙,他明明很清楚有些事情错过就再难以补偿。他不想被小孩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道,“先放回寝室吧?”

“好啊。这边。”季宸瑞带路,在宿管阿姨那儿一笔一画登记下季则的名字。

他第一次写季则的名字,熟悉的好像已经写了成千上万遍。

刚训练完室友都去吃饭,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季则环顾男生寝室,四人间,上床下桌,每人一个衣柜,两排书架。男生的风格很简约,没什么洗漱用品,没太多的衣帽,只有鞋子偏多一些。

季宸瑞的床位靠近门,他的自理能力是很不错的,加上军训期间宿舍查的很严,因此他的所有东西都放的整整齐齐,这会儿在叔叔面前腰杆挺得直。

季则把作训服搭在季宸瑞的椅背上,静静打量他的位置几眼,那天两人一起在超市买的零食在架子的最高处安放。“要不要我帮你改装一下布局?加一些架子,隔层或者桌面的摆件?”

季宸瑞眼睛一亮,“好啊!”他从学校的公众号里找到尺寸,让季则给他的位置拍照,回答了关于生活习惯的一些问题。

“在学校睡的好吗?”季则想到当年他刚出国,每至夜晚思乡情切。虽然小孩离得近,但毕竟是初次住宿学校,他不知道小孩会不会因为想家而睡不踏实。那种滋味是很难以忍受的。

“唔”季宸瑞瞬间把“好”字硬生生咽回去,“床好硬啊,叔叔。”

“那我给你订一个床垫吧。”季则最近正好谈到一家不错的乳胶床垫供应商,“到时候直接让他们送过来。”

季宸瑞猛点头,心里如同装着一只快要出笼的鸟,“叔叔,我请你吃饭!”

“吃食堂吧。”季则看着小孩脸上的兴奋,忍不住轻笑。他想体验大学的食堂,也不想让小孩多花钱。

季宸瑞心头一喜,转头轻咳了声,闷闷道,“那走吧。”他的手往身后一捞,勾住季则瘦弱的肩膀。越来越近,是触手可及的体温和肌肤。叔叔没有拒绝,轻飘飘的被他带走。他的手指微微收拢,食指忍不住翘起,雀跃的上下点动。

走出拥挤的楼道,逆人流往食堂走,年轻的学生们汹涌而来,张扬的活力弥漫在空气里。季则被小孩圈在怀里,亲密无间,隔开外界的一切纷扰。

季则因人多的环境不自在,也因他和小孩现在的姿势更不自在。他闻见季宸瑞身上淡淡的汗水味,他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臂钳住,另一只肩膀紧紧贴略显健硕的胸膛,走动之间衣料摩擦,发热发烫。年轻强壮的肉体,蓬勃的心跳和脉搏。

这些似他不曾拥有的青春时光,在遗憾中酝酿出令人心颤的滋味。

季则的目光越过食堂攒动的人头,看到档口玲琅满目的招牌,搜罗了全国的美食。

“你想吃什么?”季宸瑞因嘈杂人声凑近些。

“你决定就好。”季则微仰头,正好贴在季宸瑞的耳边。

季宸瑞耳垂发痒,把肩膀耸起来一点,“那你先找个位置坐,我去排队。”

话是这么说,季宸瑞还是带季则到窗边空的高脚椅上坐下,自己再跑去窗口排队。一会儿后,端来一份炸猪排咖喱饭和砂锅米线。

“我室友听学姐说这两个好吃。”季宸瑞把筷子递给季则,“其实我也没吃过,下次再带你吃更好吃的。”

咖喱饭很朴实,胡萝卜土豆西兰花洋葱的经典套件,炸猪排上淋一圈照烧汁。砂锅米线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没放香菜,几颗贡丸在点缀辣椒油的汤面上下弹动。

“你吃哪个?”季宸瑞把托盘推到季则面前,让他先挑,没等回答又去自助台拿来两副空碗和勺子,把两份餐各盛出来一些。

季则轻声道,“谢谢。”那份咖喱说不上很好吃,却十分熟悉,预制菜的规范标准口味,留学时经常去的便宜中餐馆差不多是这个味儿。

季则把咖喱和米饭拌在一起,又喝几口砂锅汤,额头和人中都冒出点汗。今天走不少路,但天气热,胃口一般。

季宸瑞呼哧呼哧嗦粉,嘴唇烫的发红。见季则停筷子,“叔叔,不合口味吗?”

“没有,挺好吃的。是我不太饿。”季则用舌头舔舔上下唇,想蹭掉残留的汤汁。

季宸瑞蓦然被这一幕呛到,转头把脸埋进臂弯,猛烈咳嗽起来。

季则站起来拍他的背,“你等下,我去找纸巾…”

“不用!咳咳…”季宸瑞反手扯住季则小臂,上身撑起来些,满脸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小狗似的眼里泛出水光,“叔叔,我去吧,我熟。”

季则垂眸,季宸瑞的眼睛太亮,也太漂亮,像他鉴赏过的世界名画里的最英俊的青年男子,也像画册里供人临摹的顶尖模特,眉眼形状浑然天成,鼻梁如远郊俊俏的山峰…

手臂后知后觉发烫,季则坐下盯着面前出神。

季宸瑞抽了纸巾,远远擤完鼻涕,想把另几张直接送到季则唇边,手伸出去一半又落下。

季则自己接过纸巾往嘴唇上按,瞧一眼对面小孩,指他的嘴角,“这里。”

“嗯”季宸瑞用纸巾胡乱揩几下,再抬头看季则,“你吃饱了?”

季则点头。

于是季宸瑞把季则碗里吃剩的猪排和丸子全部拨到自己这儿,大口往嘴里塞,米线吸溜的飞快。

季则微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是小孩请他吃饭,他只吃那么一点,似乎也没有好脸色,是非常不给面子的行为。但若是要他因此道歉,又觉得难以开口。

犹豫之际,季宸瑞已经扫完全部的食物,麻利的把碗盘都收拾好,带季则去餐盘回收处,“叔叔等会儿还有事吗?”

“没…”季则拨了下额前的发丝,忽略适才的心绪,“你们晚上…听江老师说最近安排挺满的。”

“今天没有了叔叔。”季宸瑞洗完手,把水擦在作训服上,从镜子里看季则道,“你想跟我一起逛校园吗?”

“走吧。”季则扛不住他清澈的眼神,他不能拒绝小孩满眼热切的请求。

傍晚的校园终于降温,夕阳无力散发热度,凭借最后一点光在教学楼栋之间寻找存在感。行人来往奔忙,年轻的脚步很难停下,埋头各自向前。而像季则和季宸瑞这样悠闲散步的,多是出双入对的情侣,在人群的反衬下开辟一小片独属于彼此的空间。

自行车的叮铃一阵又一阵,带起微凉的风。静谧的沉默很舒适,季则喜欢此刻的无声。

作训服很惹人注目,季则穿的棉质的纯白衬衫,两人走在一起的搭配少见,连带季则同样遭受若有似无的瞥眼,季宸瑞便从季则身后绕到靠近马路的一侧,试图挡住那些目光,然后被树上掉下来的小果子和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打中。他无奈的揉揉头发,不着痕迹的踢踢脚,放慢步伐,矮身躲过一截树枝。

季则的嘴角弯了弯,把季宸瑞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身边有这样一个小孩,真好

手机震动,季则打开看,竟是季刚的语音消息,他立马拉住季宸瑞的手肘,又放开,“等一下,我哥发消息过来了。”

季则脸上洋溢淡淡的开心和期待,季宸瑞没见过他这样生动的表情,一时间看的有些入迷。他靠近一步,用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把季则圈在人行道的里侧,仿佛这样足够私密安全,还安慰自己说,这样语音可以更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季则把扬声器朝向两人之间,于是彼此皆熟悉的声音荡漾开。

【哈哈,我家小子真帅啊。阿则你去他们学校啦,哎这孩子在军训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费心了…钱够花吗?不够跟哥说…辛苦你照顾小瑞…】

短短几十秒的语音播放完,情绪戛然而止。视野的聚焦忽然从手机上模糊,季宸瑞凝视面前的季则,风卷着树叶从他们之间飘飘而过。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季则是青蓝色的,是晚霞落山前一秒的光彩,是此刻唯一的赏心悦目。季则身上有葱茏草木的气味,冲散烦和躁。

季则收起手机,轻咳一声,“我刚刚给你拍了一张照片…”

季宸瑞扬起唇角,“叔叔把我拍得很帅吗?”

“…”季则不知道季宸瑞是否在用调笑的语气认真发问,只能把手机递过去。

季宸瑞往上翻,他和季刚的聊天记录不少。两兄弟感情甚笃,毕竟十几年一起长大,比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更长。这一刻他更加清晰的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叔叔,血缘关系无法抹去的亲人。

季则今天的出现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是受爸爸所托,努力扮演好角色…不是为他而来的。

季宸瑞把手机还给他,神色不太自然,“叔叔,我想起来还有事。”话一出口,气氛立刻僵住。

“好,那你快去吧。”季则似没察觉,打开软件叫车,他最近已经完全熟练这项技能,“大门在哪边?”

“在…”季宸瑞指了方向,犹豫片刻,道,“我送你吧。”

“不用,你快去忙吧。”季则朝他摆手。

季宸瑞望向季则独自离开的背影,懊恼的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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