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唔了一声,手下动作未停,头也没抬。
乾隆兴味索然,随手把折子推进炭炉子里,手指虚扣了三下桌案,陈尽忠当即会意,不由怜恤起那未曾面圣便再无生机的乌雅氏。
“天冷了,上回赏你的金丝楠木用上了么?”
“火苗大,挺暖和。”
陈尽忠打了个寒噤,忙往笼里填了两块银炭。
乾隆哈哈大笑,笑罢揩了眼角笑出的泪,“朕做棺材的木材叫你烧火了,一楠一命呐爱卿。”
和珅继续研磨,讪讪道,“臣罪该万死。”
乾隆:“做甚总把死挂在嘴边,不怕晦气么,烧了再赏你就是……来瞧,这个说来年春猎筹备的。”
和珅:“春猎乃是大事,鞍山猎场那边也该筹备起来,今年圣上打算带谁去?”
乾隆:“还同往年一样,行宫里皇子皆带着罢,嫔妃就算了,女人事多,不够麻烦的。福康安、其子元瑞,你与润之也同去,还有谁,帮朕想想。”
和珅点头承了,又提醒道,“嘉亲王?”
“嘉亲王……十五皇子。”乾隆食指点案,“十五皇子同去,这孩子今年刚迎回宫,开蒙晚,性子孤僻,中庸与资治通鉴对答尚可,不知拳脚功夫如何,待来年春猎再试。至于旁的,朕预备让他先跟着朝堂听政,资质再观。”
“说到底,朕欠他良多,若来日他安分守己,不生二心,朕自然不会薄待,许他一世安稳荣华,做个闲散王爷也罢,只怕……”
乾隆眼中阴郁甚笃,和珅察言观色,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永琰与乾隆当年太像,年幼受苦,锋芒内敛,有野心有宏图,能成大事一样能成坏事,在王府时他便冷眼看着,却碍着润之之故不便多说,这位皇子,只怕不肯偏安一隅。
和珅斟酌片刻,旋道,“十五皇子为人谨慎持重,自是有分寸的。”
乾隆冷道,“有分寸是最好,眼下看倒是政事顺畅,治国安民也通,怕只怕他不识好歹,步旧时燕王朱棣的后尘。”
饶是知道乾隆并不在意此子,嫌其曾被疑血脉有染,和珅听到这话依然心惊——纵观大清历代,用鲜血为龙椅铺路者大有人在,宗人府枯槁遍地,冤魂满塞,天家富贵纵然难得,但越靠近皇帝的地方越无异于龙潭虎穴,以史为鉴,便可量轻重。
皇权不容僭越,纵使是血脉亲源一样可以无情抹杀。
“不过,”乾隆语气和缓了些,“太后同朕说,永琰回宫之前,与润之相交甚笃,你可知道他二人如何相识?”
和珅脊背一凉,不知乾隆何意,道,“臣,臣也不甚知道,或许犬子上书房时无意中与皇子结识,也未可知。”
“爱卿这般紧张做甚?”乾隆笑道,“这是好事,来日润之娶了故伦,朕倒希望他在朝中有所帮衬。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别怪朕多心问这一句,也只你的儿子,朕信得过。”
“那是自然,臣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润之定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心,来日娶了……”声音戛然而止,和珅瞠目结舌,“娶……十公主?”
“怎么?内务府还没将生辰纸并到一起?”乾隆勃然大怒,“这帮奴才如今做事怎的这般怠慢,分不出轻重缓急么!陈尽忠,给朕宣内务府主管!”
和珅大急,“不不不!陈公公先,先不用宣!”说罢跪道,“润之尚且年幼,不谙世事,且纳娶之事,臣更想遵从犬子意愿,不愿强加于他,请,皇上三思。”
乾隆居高临下,神色中有些出乎意料的茫然,未几,又转而微微愠怒,拂袖道,“你也觉得朕是一厢……连你也要拂朕的意么?!”
“臣,并非枉故皇上好意,只是,只是……”
那日朝堂,和珅的确闻所未闻,纪晓岚告知时又不在状态,是以乍一听闻此事便慌了手脚。
娶了旁人倒不打紧,若是润之娶了公主,必要另开府邸,离府别居,介时就不能时刻见着宝贝儿子,不能抱,不能亲,为父的一颗玻璃心哐当一声又落地了。
但此时箭在弦上,强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