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人间千般色,不如月下一盏灯。
刘懿和乔妙卿识趣的走后,屋内重重传出了两声低叹,马槽里臃肿的赛赤兔也跟着磨了磨牙,夏晴似乎能听懂兽语,起身出屋,解开了赛赤兔的马缰,轻轻拍了拍赛赤兔圆润的翘臀,赛赤兔兴奋嘶鸣,一骑贯出,去望南楼寻了刘懿。
待夏晴回首,刘权生正站在屋门口,披头散发,仰首望月。
夏晴在学堂内踌躇一阵,看向刘权生,试探道,“大哥,真要如此么?”
刘权生身体巍然直挺,淡淡道,“十二年前,我带着懿儿离开京畿。我曾发誓:三十年后,再见春秋。”
夏晴目光直勾勾瞪了半晌,颤声道,“可是!他是你的亲儿子呀!”
说到这里,刘权生脸上微微变色,很快平静如水。
话到一半,夏晴倚在门柱旁,喃喃地道,“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安乐么?你我已过中年,为何还是看不透前尘往事,定要铤而走险呐?”
刘权生身子向前微微一探,“你我兄弟三人,只要活着,其实就是一种罪了。兄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夏晴努嘴道,“不懂!”
“兄弟,世道变喽,人心惟危,遍地狡诈宵小。我汉武帝时东方朔那一套‘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说辞,放到现在,恐怕行不通喽!”刘权生掏出了酒葫芦,抿了一口,苦笑道,“本想暂隐学堂,待懿儿羽翼丰满后,咱们兄弟三人便再去逍遥江湖,如今看来,还真有些事与愿违。”
夏晴拿过酒葫芦,给自己倒上了一碗,也抿了一口,“大哥,你我兄弟生死相扶,既然大哥决意蹚这趟浑水。我便为大哥谋划一番。”
刘权生朗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夏晴咕嘟咕嘟猛灌几口,直喝的两颊通红,方才大呼了一声痛快,说道,“局中人难看局中人,有些话,前些日子东方老爷子御驾归天时,我便想同你讲,却看你心情不佳,索性没有开口。”
见刘权生全神贯注,夏晴这位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才子,开始侃侃而谈,“现如今,陛下正以平田之法,平缓根除世族、改良官制,而作为平田之开端,懿儿这五郡平田令不大不小,却已卷入陛下的那张巨大的罗网之中,成为陛下播种的最特殊的茧。其实,从您决定让懿儿出任五郡平田令时起,我们便注定无法独善其身了,所以将来定调如何,你我兄弟还需早作决断。”
刘权生点了点头,“兄弟,你继续说。”
夏晴顿了一顿,诚恳地看向刘权生,“大哥,您绰号‘刘难断’,但在此事上,切不可犹豫不决,能帮懿儿一把,就帮一把。我们三兄弟本就是没什么出息的小人物,如今,故人已经寻来,党争、朝争纠缠不清,重臣、奸贼难辨真假,若待懿儿身陷桎梏再出手相帮,恐怕为时已晚。况且,懿儿还只是个少年郎啊。”
刘权生打断了夏晴,决然道,“此事不要再提!所谓居身务期质朴,训子要有义方,我要让懿儿独自闯荡一番,打下坚实根基,将来也好有足够阅历应对那最为猛烈的狂骤。”
夏晴知道刘权生的执拗脾气,于是对此事不再提起,话锋一转,沉声道,“沧桑几度,从现状看,帝国资源全被大族所揽,寒门再难出贵子,太平盛世想要成名,只能同心协力,铲除世族,继而杀出一条血路。”
刘权生咕嘟了一口酒,豪气冲天,“在这样的世道,我等当年还能身居高位。此生得遇陛下,还真是我兄弟三人的荣幸呢!哈哈。”
“所以,大哥,当下你要如何?懿儿北出薄州,帮是不帮?”
看来夏晴今日定要讨到答案。
刘权生淡淡地道,“自古立业能臣,其进退出处之间,必待机会已熟,持满而发。现今,懿儿寂寂无名,我等纵有千般夙愿,也难以实现,所以,五郡平田,势在必行。我的初衷是为懿儿搭建平台,而后放任自流,可今日一看,出生的牛犊即使再壮实,也终归是牛犊啊!”
夏晴双眼放亮,“大哥的意思,是帮?”
刘权生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一脸满足,“你我不单是生死兄弟,更曾同为二皇子党。你这头致物境的老虎,扮了这么多年的老猫,累不累?”
“可别给你兄弟戴高帽子哈!”聪明人一点就通,夏晴哈哈大笑,“那我再陪懿儿走一趟!”
刘权生深深点头,嘱咐道,“兄弟,你只管装傻充愣。切记,若不到万难之时,你仍是普通一个掌柜!”
夏晴待“明白!哈哈哈!那大哥留在凌源作甚?固守城池么?”
“万事基业皆有根,凌源是家,青禾居是巢,我自然要帮懿儿打理一番。”刘权生哈哈大笑,旋即大眼一转,沉声道,“若事顺,三年之内,可见曙光!届时,以五郡之基,毕五年之功,除曲州大小世族,懿儿届时自可名载典谟、功盖长秋,有一争天下之力。”
“好!”夏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痛快道,“匆匆小聚,心有馀欢,前路虽险,仍需跋山涉水,大哥安心,纵千难万险,弟,九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