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古之成王业者,不惟有绝世之运,亦必有文臣武将之撑。
就在苏道云来到之后,刘懿在半醉半醒之间,忽然参透了一件事情:五郡平田是开端,是暂时的,也就是说,自己的五郡平田令,也是暂时的。但是,平田大业在一段时间内是持续的,也就是说,帝国需要一位在五郡平田之后继续平田的人,而那个人,必定成为功盖千秋的大人物。
有了这个理论支撑,刘懿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而又不可思议的想法:广纳人才,培植势力,守一方沃土,成立平田军。在五郡平田后,承揽平天下田地之大任,完成这一千古伟业。
想到这里,刘懿的眉宇骤然陡增英挺豪迈之气,他要做商鞅,做晁错,做霍光,开一代基业之先河,虽九死而无悔矣。
原本,今天他来此地的本意,仅仅只是凭吊平定乐贰时殉难的将士,但做了这个决定后,再加上苏道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他决定:尝试着招揽苏道云,如果麾下能有这样一员大将,岂不快哉!
苏道云憨笑几声,对刘懿投来感激的眼神,随后摇了摇头,道,“哈哈!谢谢刘大人美意,不啦!不啦!”
刘懿诧异问道,“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岂非我辈人毕生之追求?难道,苏大人留恋安逸的生活?”
苏道云没有说话,他没有承认,也没
有否定。
刘懿自认为猜对了苏道云的心思,便立刻说道,“苏大哥,大丈夫应该巡猎天下,顺时之方,柴燎五岳,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这才不枉此生。温柔乡,可是英雄冢啊!”
苏道云眼神忽然一变,多了一丝冰冷,他长呼一气,起身抻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转头对刘懿笑道,“刘大人,若我还同王大力那般年纪,定是抛家舍业,要随大人闯一闯的,可时不我待,下官毕竟年纪大了,有妻有子,再过几年,待辽西郡局势稍稳后,便打算隐居阳乐城,从此春愁不上眉、日日慵倚雕阑,陪妻教子,那种舒坦日子,岂不畅快?”
刘懿微微一笑,感慨,“到头来,苏大哥还是心系一地百姓、舍不得故土啊!”
“哈哈,给老哥我脸上贴金的话,大人就莫要再说了。”苏道云继续憨笑,“归根结底,还是想多攒点棺材本儿!死后能风光大赞一回,哈哈!”
《汉律·治制章》曾有言:还禄位于君者,官十俸取五,吏十俸取三。
大汉对待养老的官吏,始终采取了包容和大方的态度,允许官员出国游玩,给予大量丰厚的养老薪酬,甚至允许官员赴他国做官任职。
所以,苏道云攒棺材本儿这话,刘懿仅是听听便罢。
归根究底,都是苏道云的搪塞之言罢了。
“苏大哥,本令的天池一行您有缘随往,一路走来,您当知此中凶险,身边没有那
么一两个狠角色压阵,小子这心里,总是打鼓啊!”
刘懿闻言,故作无奈之色,转而嘻嘻一笑,道,“苏大哥,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而不在众寡,一将在手,天下我有。辽西郡民风彪悍,能打善战,代有猛将良帅,要不,苏大哥您给小子举荐一二贤达?”
看着满目坟土、群冢寂寥,苏道云问道,“然后让那些贤达像这些兄弟一样,去送死么?”
刘懿神色古怪,心中有些不悦,他揉了揉鼻头,道,“王大哥说这话便有损风骨了。所谓文臣死谏、武将死战,纯纯粹粹、平头出身的武将,想不打仗就获得功名,这样的人,我还没见过。”
“所以,会投胎,也是一种能力,不是么?”
这句话把刘懿也卷了进去,惹得刘懿默不作声。
苏道云没有理会刘懿的心情,借着酒劲儿,苦涩笑道,“在这个世族当道的时代,你见过几个如莫惊春和你爹刘权生那样的白身强势崛起了?既然努力无望,又何必再去努力?”
刘懿对苏道云这种老气横秋的生活态度,十分不满,索性闷头喝酒,不再说话。
苏道云对人情往事再怎么迟钝,此刻也回过味儿来,他挠了挠头,说道,“不过,下官却是认识那么几个死不了的,他们都是战场上九死一生撤下来的骁将,迫于无奈,隐居在此。至于能否说服他们为您所用,还要看大人的手段了!”
这对刘懿来
说,这真是个意外之喜,他立刻笑意盈盈,问道,“哦?王大哥,辽西郡竟还有这等人物?”
苏道云长吁短叹,意味深长地道,“天地之大,有人时乖命蹇,只能战死,有人知命不忧,只能老死。”
坛子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多,苏道云一股脑全部倒在了地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随意扔在了墓地各处,边扔边道,“兄弟们,东西不多,大家雨露均沾,雨露均沾哈!”
看到眼前一幕,刘懿从算计盘桓中回神,那种纯洁的、毫无杂念的浓浓温情,重新填满了他的心房,让他不自觉轻叹道,“人间难得真情在啊!”
苏道云听到感叹,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如夏阳般的笑容。
......
他很喜欢刘懿,又不喜欢刘懿,他喜欢刘懿的聪明、机警、正直,反之,他不喜欢刘懿的心机、算计和精明,他苏道云一生都在辽西郡官场,先后送走了七位郡守,就算再不开窍,对官场的一些语言艺术,虽算不上精通,但也算轻车熟路。
苏道云对这些心知肚明,却没有学,因为,他不喜欢。
今日两人在此处相见,苏道云本对刘懿怀念旧情这一举动十分感激,可当刘懿向他抛出橄榄枝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变了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