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刘彦站在了一座矮山山顶,举头西北浮云,春风拂面,撩开了隐在黑发中的白发;万里湛蓝,似乎天地之间,仅仅剩他一人。
或许,只有刘彦自己和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这位老人知道,刘彦为何彻夜难眠,也或许,彻夜难眠的真正理由,连这位老人也不知道。
“老师,记得朕在儿时,您常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可山与水,我为何一样都不喜欢呢!”刘彦微眯着眼睛,言语有些苦涩。
“陛下眼中的山,可不是一般的山,乃是万里江山,陛下眼中的水,自然也不是水,那是滔滔银河啊!这种小山小河,怎能如您的眼呢?”
陪在刘彦身侧的老人,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丞相,吕铮。
刘彦哈哈大笑,“老师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这一套了?”
吕铮呲着一口大白牙,温声拊循,“这怎么能是拍马屁呢?怀揣苍穹者,眼中定满是星辰;心有江山者,不拘一山一水之美景,自然不喜一山一水。”
“明年,朕便年过半百了,可回想起来,好像还是一事无成哦!”
吕铮温声细语,“陛下莫要妄自菲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刘彦背负双手,在低矮的山头
儿上缓缓踱了几圈,怭怭摇头,仰天长叹道,“皇爷爷数十载载帷幄纵横,灭曹魏、吞孙吴、平两辽、清南蛮,太平天下;父皇几十年东征西讨,削藩王、拓北疆、逐嗔州、定西域,威赫神州。可朕,连一个小小的世族,都没能平定,哎!人比人,比死人啊!哈哈。”
不得不说,刘彦的这点儿小脾气,倒是和三千里外的刘懿相像得很,有事儿没事儿总喜欢多愁善感、无病呻吟,直到无法自拔,而后身边长辈出面拊循,才能平复情绪,继续干事创业。
这叫心里脆弱,是一种病。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吕铮双手抚摸桃木杖,接着呲牙,“世道不同,治国之道便不同,当今天下,人心思定,以平缓之策剪除世族,是最为稳妥,也是最有利于稳固江山、囤积国力的办法。只是,这种办法苦了陛下了,这些年,陛下这高跷,踩的颇不容易,陛下忍受的屈辱,老臣亦心有所感,不慎伤悲。”
刘彦低头沉思,强颜欢笑,道,“其实,只要百姓能安生,史书上写那几笔,朕还真的不在乎。可是,此生不能与苻毅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老师,朕心有不甘呐!”
“一代人做不了两代事儿!”
吕铮不知从哪里弄了些沙果,用袖子擦拭干净,递给刘彦,笑道,“您不是还有儿子呢么!再不济,不是还有孙子呢么!哈哈!当年文帝、景
帝难道不想与匈奴一决高下么?不还是等到了武帝么?”
说完,吕铮呲牙笑道,“况且,陛下仍在盛年,谁说不能与苻毅会猎北疆啊?”
刘彦接过了沙果,咬了一口,酸得直呲牙,咧嘴道,“老师,您觉得,淮儿这孩子,心性如何?”
帝王心思最难猜,哪怕是将刘彦从小教育到大的吕铮,也做不了刘彦肚子里的蛔虫。
刚刚,刘彦这道题很明显是在就刘淮是否能够胜任大统征询吕铮的看法,吕铮不得不三思而后答。
老吕铮假借沙果酸涩,龇牙咧嘴,实则心中思考万千,缓了好一阵才说道,“秧苗初茁,田水琮琤,假以时日,定成良田。”
刘彦将果核随意扔去,捡起去年的枯草,蹭了蹭手,随意说道,“老师,话虽如此,但淮儿这孩子整日不思进取,省身不密,见理不明,不好正业又心思纯正,如此下去,怎能当得起大汉帝国的万里疆土,您怎就这么信任他?”
“不然呢?”吕铮憨厚一笑,道,“陛下,您之前可一直都没有此等想法,自从您东游华兴郡,任命一位五郡平田令,后从屯兵凌源到成立平田军,陛下的内心,可是有些波澜呢!陛下的心思,老臣能猜到几分,可是,陛下要知道,治理天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要谨权审度,可不能耍孩子气!要知道,只有太子名正言顺,才能驾驭四海。”
“老师说的对啊!”刘彦极
目远眺,意味深长说道,“听说,大秦大贤良雷弱儿为苻毅推演大势,得出‘此生无望入主中原’的论断,苻毅不甘心,又令其再算,结果又有‘后世寄情狼居胥山’。您听听,这是多么可怕的寓言!”
刘彦慨然而叹,“老师啊,苻毅有个儿子苻文,有勇有谋,竟敢身犯汉境七百里,且在平戎听雪台神阵之下,安然脱身,此子之能,远超淮儿,若朕百年之后,不能找个好人来守江山,朕,不放心啊!”
“好树都是浇灌出来的,陛下十几岁的时候,不也是太子这副德行么?”吕铮似乎忆到了刘彦儿时某一刻的滑稽样儿,哈哈大笑,“有些时候,与其砍了一棵歪树去重新种一棵,倒不如好好修剪,让其长成参天大树,这样的风险,会降到最小,而歪树历经磨难长成后,应对起风雨,更加自如。”
吕铮贴近刘彦,怭怭拍了拍他的背,刘彦先是一愣,后又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