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从张阿姨的短信里,顾逸昀知道了曾泉在病房里。
沈迦因昏迷这些日子,曾泉总是隔三差五就来医院,有时候会待时间长一点,可再长也就是两三个小时。尽管他和顾逸昀只是随便聊聊,可是,顾逸昀从他的眼里总能看出他对沈迦因的担忧。
今天沈迦因苏醒了,顾逸昀就知道曾泉一定会过来,而他今晚也是尽量比平时早借宿胡工作回来了。
透过玻璃窗,看见曾泉脸上的微笑,顾逸昀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知道,在曾泉的眼里,沈迦因不止是妹妹,他也知道,曾泉的内心也在剧烈地挣扎着调节着自己的情感,可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忘记一个人岂是简单的事?感情又不是写在纸上的字,写错了就用橡皮擦擦掉。如果非要比喻,感情事实上是刻在心里的字,把那个人刻在心里,那该用什么擦去?世上有这样的工具吗?
曾泉和沈迦因的开始,一直到现在,顾逸昀基本都是知情的。只因为她是沈迦因,只因为他是曾泉,一个是将自己封闭在自己感情世界的傻姑娘,一个虽然出身优渥,却从来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强迫她什么。也正是因为曾泉从未对沈迦因使用过强烈的手段,也正是因为曾泉从来都是在默默帮助沈迦因,顾逸昀才没有对曾泉的行为表示过不满。他时常觉得,如果换做是他,都不可能像曾泉这样。而正是因为如此,看着曾泉的样子,顾逸昀才觉得惋惜。
此时,站在门外,顾逸昀的手贴在门上却怎么都推不开。
冯继海站在他身后,并看不见病房里面的情形,心里却以为领导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才没有推门而入的。是啊,怎么会不激动呢?这五个多月,将近一百六十天,每个日日夜夜,顾书记如何度日如年,不管是公事还是家事,没有一样让他可以喘口气的。换做是其他的很多男人,恐怕都坚持不下去了吧,何至于像顾书记这样把病房当成家,在那一张一米二的陪护床上睡三个小时就投入工作?即便如此,顾书记也从没因为任何一个决策招致上级的批评,要知道,他手上每天过去的,都是怎样的关系国计民生的事务。想要妥帖恰当做出任何一个决定,都是对他能力的极大考验。神经,就如同紧绷的钢丝一般,从没放松过一刻。
那么,现在,沈迦因醒来了,顾书记他——
顾逸昀和沈迦因的这一路,冯继海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每一步的艰难,冯继海怎么会不知道呢?越是这样清楚,他的心里就越是为顾逸昀感到难过,很多时候,看着顾逸昀抚着额头紧闭双眼,那紧拧的双眉让他很想安慰领导几句,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他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顾逸昀少一点分心发愁的事,多为他分担一些。
此时,冯继海的心,也在剧烈地跃动着。
看着顾逸昀推开门,冯继海的心,才算是慢慢放了下去,他把公文包放好,把顾逸昀的风衣挂好。
“回来了?”曾泉看见门开了,顾逸昀站在门口,对他笑了下,问候道。
沈迦因看向病房门,却没有一丝表情。
顾逸昀看见了,他对曾泉笑笑,走进来,道:“麻烦你了。”
“没事,”曾泉起身,看了下腕表,“好了,我要回家了,再见!”
说着,曾泉深深望着沈迦因,说了句“好好休息,乖乖听医生的话”。
沈迦因点点头,同他说“再见”!
曾泉走到病房门口,想要回头看她一眼,站在门口两秒钟之后,再也没有回头就关门离开了。
顾逸昀缓缓走过来,站在病床边,静静注视着她。
她知道自己脸色惨白,跟个鬼一样,如果不是眼睛睁着,哪里能看出来半点生机?她忙别过脸,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她想要拉起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手却根本没有力气。
现在,她连被子都拉不起来了!
他只看到她的眼神在躲闪,看到她似乎是在躲着他,可是,为什么呢?丫头,为什么——
她抬起手,将双手盖在自己的脸上,她知道这样几乎是掩耳盗铃,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顾逸昀的心里,如同被一万把尖刀同时在扎着,尖锐的刀尖扎在心上,留下细密的伤口,每一滴鲜血从伤口里挤出来,不停地流着。
他抓住她的手,固执地拉开,可是,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留给他的却是一张泪脸。
她紧闭着双眼,不敢迎接他的视线,可是,即便是闭上眼,泪水也不会止住。即便是看不见他的脸,她却依旧可以想象到此时他的表情,她,不敢正视!
他俯身,将她沾着泪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泪,便粘在了他的脸庞。
指尖传来的,是她熟悉的呼吸,那温暖的呼吸,那熟悉的节奏,却扯着她的心,没有章法地跳动着。
为什么,心这样的痛?顾逸昀,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天,醒着的时候,她总是在想,看见他的时候,她该对他说什么,可是,等他真正出现在她的眼中,她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的手指,轻轻地擦着她的泪,可是,他越擦,那泪水就流的越多,如同那一刻她的鲜血一般。
顾逸昀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五个月,在等着她醒来的每一天,他都在想,要是她醒来了,他该说什么,该怎么开口。想了好多好多,此时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这五个月,在陪着她唤醒她的每一天,他对她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的跟一个大妈一样唠叨啰嗦,可现在,怎么就——
她的嘴唇,依旧在颤抖,她的喉间里,似乎有低低的哀鸣。
这张他熟悉的清秀面庞,尽管失去了他熟悉的色彩,却依旧让他痴迷。
他的嘴唇,干涸,此时,颤抖着贴向她,一点点,在她的脸上摩挲着。
她哭出了声音,两只手无力地躺在身侧,她好想抱住他,好想抱他啊,好想用自己的手碰到他,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梦,她是真的醒来了,他是真的来了,可是,她——
咸涩的泪水,润湿了他干涸的嘴唇,不知是他的心干涸太久,还是嘴唇,他近乎贪婪地让这泪水浸润自己的唇舌。可是,她的心,一下下,在他的舌尖吮舔着泪水之时,不断地抽痛着。
她呜咽出声,却在那一刻,她的所有哭泣,所有声音,全都化为乌有。
五个多月,第一次,他深深地吻着她,吞咽着她的恐惧,吞咽着她的等待,吞咽着她的爱恋。
她无力像过去那样迎合他,却只有被动承受着他这近乎疯狂的动作。
他知道他不该如此,可是,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引导着他,似乎只有她的云津才可灌溉他那颗枯萎的心,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沈迦因,沈迦因!
可是,没多久,他就松开了她的唇,双手捧着她的脸,久久不动。
这是他爱的人,许是这一辈子唯一的爱人,尽管她看起来那么虚弱无力,那么苍白无神,可是,他依旧无法控制爱她!
顾逸昀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嘴唇一次又一次亲上她的,含着,亲着。
她用力抬起自己的手,一点点放在他的肩上,拥住了他。
顾逸昀松开她的唇,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流了下去。
病房里,一片寂静,也许是黑夜过于寂寥,也许是相思过于深重。
缓缓地,她睁开眼,眼里却依旧是一片朦胧。
浓密的睫毛眨动,他也睁开眼,慢慢地从她的脸上移开。
四目相对之中,往日的情|爱,生死的煎熬,如千帆过尽,遥遥远去。
她想要对他笑一下,这是她心底的念头。
是的,她想对他微笑,想让他知道,她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是听到了他无数次的呼喊醒过来了。可是,笑容微微荡漾开来,眼里凝结的泪水就忍不住滚落下来。
顾逸昀抬手,轻轻擦去她的泪。
“丫头——”他这一声熟悉的称谓,让沈迦因原本想要止住的泪水,根本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