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水池中走出,垂落的黑发在背上紧贴,随着每一步在地面淌下一片水渍。
屏风外花年花岁在整理着衣物,“公子,替换的衣服都已经除皂角的味道,替您放在这里。——不过您什么时候能改改洁癖也让我们给您熏熏香,都没得发挥好无趣。”
“是呐,枉公子这么美,却那么严重的洁癖真是浪费。”
莲漪在屏风里不急不缓擦着头发,唇畔的笑容不带温度。
洁癖么。
的确,是个很好的借口——在任何方面来说。
七秀建坊以来唯一一个男掌门,他的身份可想而知的特殊和敏感。七秀弟子个个姿容艳丽才艺双绝令江湖艳羡,而他日夜同姑娘们生活在一起,他知道这在世人眼里会变成怎样的一种扭曲。
七秀甚至多了一条新规矩——白天他会在忆盈楼,弟子可以在那里见他。但在内坊中,没有弟子可以擅自靠近他的寝楼。连唯一被允许近身侍奉的花年花岁在入夜之后也不可以进入。
任何影响七秀名誉的流言都不可以发生。整个七秀都在他的肩上,这是他飞不出的金丝笼。
在他走出屏风之前花年花岁就退出屋外等候,他选了她们,正是因为她们从不违抗从不怀疑,机灵却也忠心。
“公子,叶大公子派人送了信函来,可要我去取来?”
“不必,我自己去忆盈楼看。”
——忆盈楼,听香坊,水云坊,二十四桥,步莲台……扬州七秀杨柳依依,水榭亭台风景如画,他走在这里,如这画里的一道景色,红衣如火飞扬,不见温度。
“——苏小缺!!你丫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么么!?”
咆哮的声音在水云坊外也能听到,颜如烟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其他姐妹们偷偷的笑着,连在水云坊观舞的访客也都在笑。
“——那就是小缺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她可是七秀的一景,看过七秀剑舞却没见过苏小缺那也是不算到过七秀啊,哈哈哈哈……”
人们讨论的对象还在被颜如烟训斥着,微微汗颜微微无辜,丢脸什么的……真的已经习惯了……
花年忍不住道:“小昭还真可怜,一个姑娘家家的,这么大庭广众的被骂。要是我早哭着跑掉了。”
“反正没什么急事,公子要不要去看一会儿?”
“不必了,今天访客不少,人多了闹。”他懒散的笑笑转身,花年花岁忙跟上,“公子你不帮帮小昭啊?”
有他在颜如烟还能训的轻一点啊,谁都知道公子护着小昭嘛。
他侧目一笑却不停步,“她不会在意。”
侧目间的一眼,看到的是好似被训的抬不起头的苏小昭,一派温驯恭谦任由训斥,满面都是无奈却已经在左顾右盼只听不进。
他唇边的笑容加深,便忘记了收回。
苏小昭不会在意——因为,她又软又好捏?还是好脾气?
他可不知道一个温驯恭谦的女孩会屡教不听,在那个身娇体软后面,他所看到的是一份软绵绵的执拗,像儿时抓过的温吞蜗牛,一副碾死不回头的模样。
那是他的女孩,他亲手抱回七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女孩。却也是不能碰触的女孩。
——至少,现在的他是这么认为。一直都是这么认为。
“我以为你们只是告诉我叶大公子来了信函?”
花年花岁很肯定的应道,“是叶大公子来的啊。”
他淡淡扫一眼,“但是,没说是这么——多。”
——夺命连环邀请函?
他记得自己明明告诉过叶重华七秀没兴趣参与名剑大会……
“我知道,帮公子回绝掉,对吗?”她们可是最称心的奉剑弟子,无微不至不是最终目标,要做到哪怕公子语气里一个抑扬就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然而莲漪却意外地没有赞成她们的意图,执起其中一封,随意看一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抹似笑非笑,“去也不错。”
——她会去长安吧。
那个和苏小昭有什么地方些微相似的花楼密探。
花年花岁几乎立刻蹦起来,“公子要去长安吗?我们这就去准备!要带什么才好呢~~”
莲漪看她们一眼就知道她们在兴奋什么,一盆冷水泼过去,“你们不去。”
“啊~~?”
“你们两个去了,谁替我打理坊里的事呢?”
虽然对她们很抱歉,但他,又怎么能带让接触他最多的她们两人离开七秀坊呢。
忽而他唇边笑容一淡,看着手中信函——叶大公子想见见“传说中的苏小昭”。
他把手中的信函一团,随手扔进池中。那个叶重华,不看他的笑话会死么?
他一面无视掉信函,吩咐花年花岁需要准备的行装,通知被点名随行的弟子,一面却微微迟疑,终于还是开口道:“去告诉如烟,带上小昭。”
——带她去走走也好,何必管叶重华要说什么。
就算是唯一一个看穿了他心思的叶重华,也不会懂他远远看着苏小昭的心情。不会懂每次迎上苏小昭毫无掩饰的目光时,他心里的窒闷。
那是他的女孩,没有心机,不设防备,他却只能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