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惊弦一向是个难伺候的主.
他既是朱颜阁巴巴攀上的同盟,又是唐太守不敢得罪的十二连环坞当家,身份非比一般。只是十八般武艺全上各种逢迎讨好也未必见他赏一个脸。
所以大多数时候满堂宾客的乐呵他是不参与的,唐太守单独设宴安排一群人伺候他一个他也未必赏脸。别说唐太守,就是杜迭姬有时候都有些拿不准用什么好处才能套牢他。如今倒好,好处还没奉上去多少,先叫粉蔻把人家难得中意的小倌弄死了。
至此唐太守更不敢怠慢,也不敢再忌讳他会不会烦,硬要请他好好的玩乐一番。
卓惊弦晾了他半晌,竟难得应了,却是独乐不如众乐,要热闹就热闹大点。唐太守立马大大的办一番,不止如今还留在太守府的宾客,但凡扬州附近有头脸的,有名声的贵人都请了来,戏台子红馆一样不缺,场面大得太守府里已经全然摆不开。
他一犹豫,却得了卓惊弦的提点——七秀坊里正是樱红柳绿,那地方却是不错。
七秀坊当然不错,谁人不想去?
但七秀坊又不是青楼楚馆,往日朱太守想邀七秀姑娘在寿宴上献舞一番尚不得,如今要把场子都摆到人家秀坊里去?
然,唐太守是谁啊?
手中正握着人家七秀的“把柄”呢,连七秀公子如今都只能困在太守府,七秀那一群小丫头又能如何?
他自是大摇大摆的安排了人去摆场子,摆酒宴。七秀弟子虽然一个个冷着脸恨不得咬碎他的模样却果然不得阻拦。真正的春风得意。
又然,卓惊弦还未满意。
他且雅且从容,似漫不经心却又似意有所指,“说起美人,雪虽一派纤柔令我爱不释手,但当今真正称得上美人的,还要数那七秀公子——却不知这七秀剑舞天下闻名,他七秀公子又舞得如何?”
——丫唐太守比他还想知道呢!
但自打唐太守盯上了莲漪,自然多方打听索,早知莲漪一身傲骨半分不让的脾。是以他才没有逼得太急,怕真给逼出格好歹来。
如今却让莲漪当众一舞?
唐太守不怕再去逼莲漪,就怕逼不成,惹卓惊弦不高兴。
这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何止了扬州,方圆百千里都知道七秀公子要在水云坊一舞,人们便是蜂拥而至,更来了不少江湖门派。
唐太守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控制不住场面,但他毕竟是扬州的一方太守,来的又大多名门正派不会主动添乱,七秀满坊更是在他的控制之中,便也让自己安了心。
那一日,七秀坊格外的美。
碧洗的晴空一望万里,明媚的阳光照得杨柳更翠朱楼更红,粼粼水光透彻人心。
倒是个好日子。
莲漪走进水云坊的时候身前身后还紧随着四个护卫,乍一看若不知是押送,倒像公主一般的排场。
他今日是特地装点过的,要剑舞,就不能着平日的宽袍长衫,却是一头漆黑长发一半用嵌着红玛瑙的金发压高高束起,一半垂落长长的及至腿间。绯红舞衣,璎珞流苏,俱是同发压一般嵌着玛瑙珠玉。
七秀舞衣,极致了繁复华美,艳而不俗。
许多扬州人或是各门派的年长者依稀还能记得,上一次莲漪如此装扮之时,还是十多年前他未当七秀掌门之前。
红衣少年英姿勃发,一曲剑舞艳绝天下。
水云坊的舞台中央横放一个数丈宽的大鼓,莲漪缓步踏上舞台,长久以来掩盖在宽袍长衫下的腰臀间曲线看得叫人目不转睛。^/非常文学/^却见脚下一点人已落在鼓上,淡淡扫一眼四周,与卓惊弦一瞬交错。
着实算不上友好。
卓惊弦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笑得让人想上去挠他。
他们固然是放下恩怨短暂的联手,但看看莲漪吃瘪他总还是乐意的。然莲漪冷眼扫过他,一面颇不领情,一面毫无吃瘪的自觉,一身红衣一身傲骨,就像全然没有人逼他似的,随着鼓声渐响双剑横起,妖魅之中却又意气风发,让人恍惚间又见到十多年前正少年鲜衣怒马艳绝天下。
一舞剑器动四方。
天地为之久低昂。
他的舞,不似女子柔媚,却别有一番柔与凌厉的结合,剑剑如羿九日,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世上是否还能有人如他这般演绎七秀剑舞,飞扬似火,如绽彼岸,一瞬沙华摇曳转瞬涅槃,生生灭灭极致了绚目。
这世上,再无一人……
七秀弟子鱼贯上台围绕中央鼓台伴舞,舞台上独舞的曼殊沙华便如莲花绽放华丽无双。
满堂人看得拔不开视线无心酒宴,苏小昭今日却未来,莲漪卸任,七秀变天,因着是被逼无奈,她不想看。
一曲未尽正待最如火如荼之时,莲漪突然收剑却是一手持剑向台柱上横拍而去,犀利薄剑顿时清脆而折,四散迸飞。
一瞬惊诧,满堂人还未醒悟这突然的变动,却见莲漪将手中剩下的断剑一掷,声音明亮清晰传遍整个水云坊——
“自今日起,我莲漪卸下七秀掌门之位,传位七秀弟子颜如烟!莲漪自离七秀,此生与七秀再无瓜葛!”
四座一片哗然顿时沸腾——七秀弟子却不动如山,颜如烟自台上伴舞弟子中站起踏上鼓台,在莲漪面前恭敬跪下,抬起双手托住莲漪递过来的剑。
抬头,只看着莲漪一人满目坚定,“如烟定不辱命。”
唐太守方一醒悟顿时起身急道,“把他给我带下来!”
但如今这里聚集了太多江湖门派,众目睽睽正是对七秀掌门突然退位各种不解议论纷纷——更不知不觉藏剑一门众弟子已趁莲漪剑舞之时守在了四周俨然替七秀护航。他如何还能明目张胆的做什么。
莲漪手中之剑已经交出,心中也像卸去了什么,顿时空了一大块。
——生死自负,再无瓜葛。
再不见,瘦西湖畔七秀坊,碧瓦飞甍、雕梁画栋。西子湖畔西子情,楼外楼中雨霖铃;画廊秀舫霓裳舞,小桥流水叶娉婷。
他自由了。
然而面对如此场面,唐太守也终于明白自己彻彻底底被莲漪摆了一道,恼羞成怒——
“恶徒莲漪涉嫌刺杀前太守,把他给我押回衙门!!”
莲漪完全没有打算抵抗,因为他知道就算押回衙门,唐太守也别想如愿。一切都还在计划中进行。
各江湖门派不知内情此时不好手,藏剑弟子像是只负责七秀交接顺利完成,稳定局面,也不干预。莲漪就这么被太守带走,却不是往太守府而是大牢去了。
未进大牢,就见苏小昭已经带了人站在那里,盈盈淡淡,对唐太守一笑,“有劳太守了,阁主吩咐,将漪公子带去给她。”
唐太守好像憋着的那一股火儿好容易要等到牢房里去喷出来,又活生生给吞回去,“这……”
不等他开口想什么借口,苏小昭已欠身一拜,“沐烟代阁主谢过太守了。”
唐太守这闷亏也只能自己吞,毕竟看中莲漪这件事只是他自己私心,他却是一来扬州之初就答应过帮朱颜阁引莲漪前来。如今只能眼看着苏小昭把人带走。
有旁人在,苏小昭不能与莲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