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府青抿紧唇一言不发,松手后扔下红线起身大步离去,背影略显慌乱。
涟绛见他离开,连忙扑向他,呼喊的声音混在咳喘声里,模糊不清:“......哥、府青!”
但府青走得飞快,涟绛没能抓住他的衣角,于是心急如焚地撑起尚未回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踉跄着追出去。
前面府青迈出房门,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挥袖卷起疾风,风过时身后房门砰的一声紧紧闭合。
涟绛急急扑上前,以往他在虚无之境中穿梭无碍,但这一回却结结实实摔在了门上。他愣了愣,擦掉眼泪定睛细看才知屋中四壁挂满红线黄符。
——府青将他关在了这间屋子里。
外头府青奔走不停,直到湖畔解衣纵身入水,心头的燥意烦闷才算是有所消解。
他化作龙身浸在湖水中,水里游鱼无处躲藏,挤在山壁与黑龙窄小的缝隙间叽叽喳喳吐着水泡怒骂不已:“你这臭龙,青天白日的又撒什么疯!平日夜里来躺一躺也就算了,现如今是连白天也无事可做要烂在这池子里吗!?”
府青阖眼不理会它们,心绪几起几落。
其实很久以前他便觉身边有人跟着。若真深究起来,早在悯心将诏和花送来前,他偶尔便会有身体被触碰的感觉。
有时是指头被捏紧,有时是腰被抱紧,有时是发丝被拉扯,有时是耳朵被咬......
起初他以为是山外结界有所疏漏,叫外头的妖魔鬼怪闯了进来,但多次捏诀探查却发现山中半点陌生的气息也无。又说若真是妖魔,也不会只干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他无心管昭和花开不开,也懒得为诏和花一事听悯心与春似旧念叨,经深思熟虑后暗中偷换了春似旧的书信,借此机会问扶缈身边那个“鬼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扶缈给的回答乍一看模棱两可,细想却又不难解。
他为求证扶缈所言,找遍四海八荒才终于重金从章尾山绝禅那里买来了这些红线。
绝禅说这红线叫百花时,只要寻者有心,定能找到对方。
府青取走百花时,今日一早沐浴更衣时又觉有人趴在肩背上,便将百花时抛了出去。
他本不抱希望能抓住那“鬼影”,没成想这百花时确实有用,当真叫他捉住了近些年来一直在身边作乱的小鬼。
那小鬼自称来自万年以后,居于九重天长生殿,名叫涟绛。
全是荒谬之言。
府青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可若是这些都是假话,当初卜问天命时扶缈所言又有何解?
而如若涟绛句句属实,那涟绛便是他命中的劫数。他应亲手了结这未开始的劫难,怎奈终究不是一副铁石心肠。
“涟、绛。”
府青将这二字轻咬在齿间,须臾,他起身出水,披衣往扶缈居处去。
第145章起始(3)
暮春时节,院中桃花纷纷从枝头飘落,落成满地芳菲。
扶缈刚将新酿的桃花酒埋下,那边竹院的小门便被踢开。
“这毛头小子,”他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上笑容,“小府青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府青沉沉盯着他,语气也冷,直截了当地问世间可有逆转时空之法。
扶缈笑眯眯地拉着他往屋里走:“小府青这是与老夫说的哪儿门子笑话?若真有逆转时空之法,三界岂不乱套了?”
府青拂开他搭上来的手,闻言微微侧目,瞟向树下新埋的酒。
“......这酒不好喝,”扶缈看出他的意图,摸摸鼻子挡到他身侧,“改日老夫请你喝更好喝的。”
府青眼神下撇,眨眼间已绕过扶缈将新埋下的桃花酿拎在手里。
“哎哟,你小心点,可别把我那酒给摔咯!”扶缈动作笨拙地小跑过去,伸手想要将桃花酿拿回来。
但府青抬高手,扶缈身量不够,竟是连罐子底都碰不到。
他咬牙切齿盯着府青,颇感头疼,明白今日若不说些什么,府青定不会离开,只好妥协道:“你先将我的酒放下,咱们有话好说。”
府青面无表情地颔首,笃定涟绛的到来必与眼前这老狐狸有关,便十分爽快地将桃花酿还给他。
后者将酒重新埋到树下,一面埋一面道:“三界外有虚无之境,入境者必是心有所求者,而执念深重之人可越千万光阴。”
府青微怔,扶缈拍干净手上的土,笑呵呵接着道:“他既是因,也是果。”
府青闻言皱眉,再往深了问扶缈却什么也不肯说,飞速起阵搬着院子乘云离开,临行前不忘好心嘱咐道:“小府青,世间因果难断难论,莫要纠结深陷才是。”
他的声音渐渐消融于漫天纷飞的桃花花瓣里。
府青定定站在落英之中,淋了满身桃花香气。
涟绛趴在窗口,透过密密麻麻的红线朝外望去,隐约能窥见院里即将逝去的春色。
府青自那日离开后再也没踏进过这间屋子,而涟绛已经算不清这是被关在这里的第几日了。
有时涟绛会想,府青兴许早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如同忘记那朵诏和花一样。
对府青而言,说到底他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他不能没有府青。
他有无法抛却的五百年,有粉身碎骨也割舍不下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