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别恼,喜儿,喜儿没有偷懒”那喜儿居然连拉带扯,就将呆在原地的春亦寻往拉开门扇的厢房拖去“喜儿找到秋姑娘了”
秋姑娘?
春亦寻直觉地头皮发麻。
她刚才没有纠正喜儿的误会,现在改正还来得及吗?
别拉她啊!这小侍女个头这么小,怎么力气这么大啊——
她在心中哀号,还没有思考出什么对策来,下意识想找救兵,但拚命扭头去看,才发觉菊雨蝶订下的厢房位置偏在角落,又有隔板挡着,几乎让人难以发觉。
但春亦寻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以引来护卫援手,她就与站在门口的罗薇薇正面对上了。
“你便是那狐媚子?”被拒婚的罗家嫡小姐冷冷一笑。
“哎,还真是罗家小姐”春亦寻虚弱的打声招呼。苞着她就被扯住手腕,活像让毒蛇咬住脖子的小兔子一样,毫无反抗余地的拖进门里去。
一进门,她就瞪大眼睛。那坐在桌旁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罗永晋。
他也愣了愣“春”金钗春亦寻?
“这就是那狐媚子了!”恨恨的将她用力一甩,几乎要让春亦寻趴跌在地上的罗薇薇,用下巴指了指她,对着罗永晋这样说。
罗永晋一时反应不来,以为罗薇薇是在指他上青楼召妓的事。
罗薇薇高傲的坐回椅中,睨着春亦寻“你别以为你迷惑了二少爷,就真的能嫁进古府去!我才是老爷子属意的媳妇。”
春亦寻还头昏脑胀,只能伸手扶住桌角“罗小姐从何得知秋舞的行踪呢?”
误会不误会的,她也不想去解释,这种场面,她也不想让秋舞吟来面对春亦寻一手扶住脑袋。
罗薇薇扬高一眉“你一个下贱女人,竟敢来质问本小姐?”
“质问倒是不敢”春亦寻站稳身体“罗小姐一个良家女子,却出入如此酒肆,又对青楼姑娘的行踪掌握分明,这让人不得不对罗小姐的往来关系,有所疑惑啊”她笑了笑。
罗薇薇脸色变了“你这话是暗指什么?”
春亦寻目光轻瞥一旁闷不吭声的罗永晋“虽说小姐与罗公子有兄妹之名,却无兄妹之实小姐又有婚约在身,却与未婚男子独处一室,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对小姐的名声有损。”
罗薇薇手里一抖,气得将酒杯砸向春亦寻。
“你嘴里不干不净,在胡嚷些什么!”
“小姐清白名声,可是非常重要的。”春亦寻闪了一下,却没完全闪开,让杯缘划过脸颊,立刻便一阵热辣的疼,她只是垂下眼睫“小姐与罗公子私会于酒肆,难不成是让罗公子去阁里探问金钗行踪?”
“你这下贱女人,还不住嘴!”
“薇薇!”罗永晋开口,是难得的吓阻。
罗薇薇被这么一喝,愣了一愣;春亦寻目光一颤,不由得瞥向罗永晋。
多日未见,永晋公子一如往昔的伴在嫡小姐身侧,全心意的都是嫡小姐吧她目光恍惚了点儿,黯然移开,却恰好与罗永晋略带点焦灼的目光错过。
罗永晋还记得那日酒醉后,在三千阁里的失态。
他一开始,的确是抱持着无所谓的心态与春亦寻往来,他知道春亦寻喜欢他,他在心里洋洋得意,他在春亦寻恋慕的目光里,重新建立了被罗薇薇轻易践踏的自尊心,他看不起春亦寻青楼女子的身分,但他又陶醉于春亦寻小心翼翼的侍奉,他很满意她的小女儿娇态。
他在春亦寻眼里,看到自己温柔的姿态。
他的一举一动,都能令春亦寻目不转睛。
他很得意。
因为这份恋慕获得的太轻易,也不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朝思暮想的,于是他在酒醉过后,想起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种种压力,又见春亦寻就在眼前,那像是随便他怎么对待都无所谓的柔顺,他便随心所欲的伸出手了。
就像明知眼前的是再脆弱不过的瓷器,但既然与己无关,又是自动送上门来的,那么任由自己怎么粗暴对待,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这样想着,便在酒精的催化下,使出粗暴的手段。
他没想过她会反抗,没想过她也会痛,也会受伤,也会哭泣。
他只想把她弄坏。反正,她说过喜欢他。
他喜欢罗薇薇,而罗薇薇待他这样轻忽随便,就像在使唤一个下人一样,那么,春亦寻说她喜欢他,不就代表了,他也可以随便的对待春亦寻吗?
于是他出手了。
然后,他便失去她了。
被三千阁拒于门外,见不到春亦寻,再也看不到她发亮的眼眸,听不到她含笑的声音,罗永晋呆立在阁门外,感到震惊,以及狼狈。
最后的记忆,是春亦寻惊讶又恐惧的脸庞。
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随意践踏了她的恋慕。
“薇薇,你请金钗姑娘来到这里,不是想和她好好谈一谈的吗?”罗永晋目光眷恋的望着春亦寻低垂的脸庞,嘴里的话却是安抚的对着罗薇薇说。
罗薇薇敏锐的留意到他的视线,又见春亦寻脸色发白,像是不愿与罗永晋对视一般她眯起眼睛,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不清不楚的氛围。
懊不会,这狐媚子不止勾搭了古二少爷,还上了罗永晋的床?
她早就知道罗永晋有上过青楼,甚至有个交好的青楼女人,她也一直没有去理会,也没有查过那青楼女人的名姓,但她知道那是个金钗秋舞吟也是个金钗该不会,罗永晋也是秋舞吟的入幕之宾?
她撇了撇嘴,稍微挪开点位子。
这罗永晋也不嫌脏吗?竟然碰了那种下贱女人
但是,发现这点,也是件好事。她想了想,又琢磨着那两人之间像是想要遮掩什么的气氛,她想,让这秋舞吟与罗永晋滚上床去,她再让喜儿去请来古二少爷,让二少爷亲眼看见这对男女不知羞耻的模样,就能让二少爷清醒过来吧?
罗薇薇示意喜儿,在桌上一只空碗里倒进酒水。
喜儿磨磨蹭蹭的,将半满的酒碗端到春亦寻跟前。
“秋姑娘,我家小姐说,你若真的想嫁进古府,就在我家小姐眼前,喝下这碗酒。这样,我家小姐就认了你这个妾室,准许二少爷迎你进门”
春亦寻冷笑“妾室?罗小姐真以为能进到古府,成为主母吗?”
“大胆!”罗薇薇一拍桌“你竟敢这样与本小姐说话?”
“怎么不敢呢,我”春亦寻还要再说些什么,却乍然顿住。
耳底传来低沉男声,声音聚成细细一线,只有她听得见。
“让她喝酒。”叶起城说。
春亦寻怔了一下。叶起城居然和她说话了从那日他拒绝她之后,春亦寻便有意无意的回避着他,而叶起城虽然终日跟随,却没有再出过声,两人之间沉默得像是彼此都不存在。
但刚才,叶起城却主动和她说话。
让罗薇薇喝酒?为什么?
春亦寻心里困惑,却没有反抗叶起城的打算。她很自然的开始试着完成他的吩咐。
她垂下眼睫,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倔强了罗小姐特意赐酒,我怎么能拒绝呢?”春亦寻浅浅的扯了下嘴角,有几分可怜。
罗永晋虽弄不清楚她的态度,但见到她那苦涩笑容,带了点愧疚与羞耻的心里还是一疼,不由得转开脸。
她的态度转变太大,罗薇薇不禁瞪向春亦寻,甚至怀疑起她是不是故意讽刺。但另一方面,罗薇薇已经习惯了他人卑躬屈膝,对于春亦寻突然的转变,她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认为是理所当然。
这青楼女人再愚蠢,也应该要知道自己并没有胜算!
春亦寻接过喜儿手里酒碗,目光却投向罗薇薇面前的空碗“罗小姐特地来到酒肆,不妨略尝此地美酒若‘主母’不弃,你我各饮一碗,可好?”
她的嗓子轻软,甜美可人。
刻意喊出的主母二字,更是让罗薇薇感到无比愉悦。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比起愚笨怕事的喜儿,眼前认清现实,及时示好的青楼女人也许更适合成为她的侍女。
“本小姐就宽容的允许你这个请求好了。”她高傲的点一下头,示意一旁的罗永晋提起已经拍开泥封的小酒坛,在手边空碗里倒进一半的酒水。
两女对饮,罗永晋等在一旁,在她们各自放下酒碗后,才慢慢端起自己的酒碗,望着春亦寻低垂的眉眼,默默的喝光酒。
春亦寻没有注意到他落寞的举止。
她在抿进第一口酒水时,眉头便略一蹙起,耳边听见叶起城低沉的传音“不妨事,可以喝。”于是她面色不改,默默喝光那碗酒水。
在她看见罗薇薇放下酒碗的时候,在她身边的喜儿忽然软软的倒下,跟着是脸上一怔的罗薇薇,最后是低着头的罗永晋。
春亦寻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不过眨眼,房里就只剩她一个人还保持清醒。
叶起城做了什么?
“罗家小姐将你误以为是秋姑娘。她在你酒水里下药,又让罗公子陪同,或许想让你与他造成事实,以打击古二少爷。”叶起城的声音沉稳,清晰非常的沉进她耳底。“我趁她方才与你说话之间,将阁里饮食的药物投进酒坛。这里接下来的,你便不必参与了。”
春亦寻瞪大眼睛。
叶起城说:他将阁里饮食的药物投进酒坛。
三千阁是青楼,凡是青楼里,任何饮食之间,总混杂了助兴的药物,春亦寻方才一尝喜儿端上来的酒水,她便察觉了酒水里的不对劲,但她不知道原来叶起城突然要她哄着罗家小姐饮酒,竟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又说,接下来的,她不必参与。
接下来的,是什么?
她愣愣的望着罗永晋,又看向罗薇薇,脚边还有个被打晕的年幼侍女她按着心口,忽然感到有些站不住脚。
“叶”她要喊他,却噎住。
唤他芭蕉叶子,她觉得太亲匿了,但要唤他名姓,又太疏离,一时之间,她居然难以开口,犹豫再三。
叶起城却像是没有任何妨碍,声音平淡:“罗小姐在你酒水里下药,又示意罗公子行事,那侍女惧怕责打,也拼命将你拉入房中若身在此地的不是你,而是真正的秋舞金钗,她若饮下酒水,让罗公子这事过后,恐怕无论是秋舞金钗,又或者古二少爷,都活不下去吧。”
他的叙述平平淡淡,内里的真实,却让春亦寻不寒而栗。
即使知道中计,已经心有所系的秋舞,绝对无法容忍他人的碰触;而亲眼见得yin乱景象,即使明知是计古二少爷心脉原本就弱,见到秋舞受辱,又怎么可能不受冲击?
但他们明明两情相悦,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春亦寻茫然的站在地上,却觉得地面起伏,竟然让她难以站稳。
如此阴毒计谋,她怎么可能原谅!
她心里恨极,将手里紧捏的酒碗愤然摔在地上,眨眼间碎片四散,满地的锐利破片,她却再也没有投去一眼,掉头就走。
叶起城自然跟上,临去前更将门扇仔细关妥,甚至将门扇卡死,以防止有人冲出。接着,他急追春亦寻而去。
春亦寻大步走在前方,却不是往秋舞吟所在的厢房回去,而是往楼梯直冲,她走得那么快,甚至微微小跑起来,雪纺的衣摆在她身周飘飞而起,铃声细碎,晶石折射光芒,她虽是下楼,却仿佛将要飞去。
叶起城心里绷紧,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涌现的恐惧死死的扼住了他,让他发不出声音喊她停下,也无法伸出手去,将她留住。
当年嫦娥奔月,地面上追之不及的后羿,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心魂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