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暗室之中只有宣芷与的哭声。
她从叱蛮归来至今,不过短短三年,就觉得过去的那些日子竟好似一场梦似的,全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无法接受,言语错乱,颠三倒四的问:“有没有可能是宫人不小心的?有没有可能是查错了?有没有可能……”
宣应亭面露不忍,缄默不言,游照仪却道:“当然有可能是不小心的。”
宣芷与顿时抬起头来,怔愣的看着她,可对方并没有看她,只看着自己的手——她正拽着宣峋与的几根指节,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似乎这些让她极为痛苦、震惊的事情在她那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语气淡淡,指腹摸过宣峋与圆润的指甲,又滑到指缝间细细摩挲,说道:“不小心从洛邑找出了这种草,不小心加入了先帝的香炉之中,不小心正好与曾经献的药相克……不小心杀了先帝,不小心登基夺位,不小心猜忌宗亲,不小心对我等痛下杀手……京城广邑王府还有一院子的尸体,卜同钰还未归来生死未卜……”
“别说了!别说了!”这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让宣芷与感到崩溃,激烈的打断了她,满是泪水的眼中还有怨愤。
那毕竟是她父亲……也曾真心爱护过她,也曾辛苦为国事操劳……
可游照仪转过头来和她对视,面目生寒,神色冷漠。
“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的命令清清楚楚——软禁帝姬,活捉世子,游照仪杀无赦。
流云声一案只是导火索,不论先帝之死的真相有没有暴露,他都不会让广邑王府的人脱离掌控,今后要面临的腥风血雨只多不少,她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前路交给一个还未下定决心的引领者。
更何况如今那上位之人,比她想象的更要狠毒昏懦。
游照仪回过头去,继续看桌上的幽幽烛火,道:“若是您还未下定决心,还请回吧。”
“我……”她下意识的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游照仪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极其锋利,透着冷冷的寒光,这个女子一向坚强、勇敢,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不费吹灰——曾在叱蛮两度救她于水火,一往无前,万夫莫当。
在叱蛮朝不保夕的日子仍在眼前,父亲冰冷的斥责和话语犹在耳畔,得知叱蛮反悔之时燃起的滔天恨意,杀了宗政和后的战栗惊怖……
幼年练武习文的辛苦,展露锋芒时遭受的打压,弟弟立储之时的失落,曾经燃起夺得天权的那把心火,朝中女官女将的壮志难酬,曾经见过被抛弃的女婴……姑父温暖的怀抱,姑姑飒爽的英姿,阿满胆怯的眼神,太子无奈的劝告……
这一幕幕过往在她眼前迅速闪过,姑父的话穿过多年的蒙昧如惊雷般再次在她耳边炸响——“大约是你太像你姑姑了。”
姑姑……
……家国大义,终要做出取舍。
宣芷与抿了抿唇,一直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抬手擦干净眼泪,慢慢的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依旧看向游照仪,问:“你想怎么样?”
游照仪:“您是殿下,是宣氏血脉,皇族后人,应该是我问您,您想怎么样。”
宣芷与:“无故操戈,是为反贼。”
游照仪:“筹谋帝位,毒杀长姐,天理不容。”
宣芷与:“人证物证已然缺失,空口无凭,如何使人信服,若我得位不正,后患无穷!”
室内蓦然一片阒寂。
宣芷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可游照仪却微微笑起来,挺直了脊背,轻轻道:“殿下,看来您已经想好了。”
宣芷与口干舌燥,半天没有动作,良久才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讷讷的坐下了。
第一句话说出了口,后面的便不再那么难,她眼神发直,声音却慢慢沉稳了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抓住流云声一案,继续翻查洛邑,再寻找先帝旧案的证据,补齐卷宗,昭告天下,才可讨伐。”
宣应亭和裴毓芙对视了一眼,语气沉沉:“你想好了,阿芷,这条路没有归途。”
宣芷与定定的和他对视,说:“没有我,皇叔您也会反吧?”
宣应亭没有否认,说:“是,一旦人证物证俱全,我是一定要为长姐报仇的。”
宣芷与也笑起来,灯光映得眸子一片通红,说:“若是事成,您一定会顾念最后一丝兄弟之情,扶持太子登基,”见对方眼神默认,她才慢慢的说:“既如此,我也和皇叔做个交易。”
“我自愿回宫寻证,查明姑姑死因,交予皇叔,昭告天下,讨伐父皇。”
“作为交换,那个位置,由我来坐。”
……
直至天光熹微,水阁的门才再次打开。
宣应亭已经从暗室内的另一条路连夜赶回并州,历经一夜大事,几人还尚算清醒,裴毓芙让他们先回各自的院中休憩,若有消息再做打算。
夫妻二人携手回院,洗漱用膳后和衣躺在床上小憩。
这几日劳碌奔波,昨夜还一日未眠,宣峋与瓷白的眼下透出了青黑,让游照仪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郁气。
宣峋与靠在她怀中,还欲言语,却被游照仪打断,将他整张脸按倒自己怀中,说:“先休息,这些事有我。”
宣峋与没说话,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游照仪揽着他纤细的腰肢,一边摩挲着安抚他,一边静静的思忖着。
宜光帝姬比她想象的还要懦弱,虽然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反,但到了最后……她必须给自己、给广邑王府再留一条后路。
……
第三日正午,皇帝派来的刺客在广邑西城门的不远处追到了正在逃跑的帝姬殿下和广邑王妃,争斗中广邑王妃身边之人护持着她逃走,无奈中抛下了帝姬。
帝姬逃跑无果,只能被带回了上京。